梓凤被迫娶贞娘
再说凌府沐容离家出走,别人虽不知情,杜音音和莫尤自然是知道,只因苏凌云匆匆过来,说了内情,把两人吓一大跳,杜音音亦暗中查访,城里全无沐容的行迹,也确信他是根本没有进城。
莫尤心中烦乱,叹想这儿女姻缘全凭父母之命,全无个人自由,这世人究竟有几对知心的夫妻?这沐容虽然行事莽撞,倒也不愧真情真性,只是可惜了贞娘,那样一个柔顺美丽的女子,白白做了牺牲品,也不知道老夫人会怎么安排?难道说再次推延婚期,慢慢寻访沐容?还是坚持让贞娘过门,宁愿委屈她独坐空房活守寡?
转又想,我如今孑然一身,田婆婆也远去雷州,临去之时将我托付苏凌云,她若是在我身边,也想必不会太多干预我的姻缘,想当初,她虽然低评颜如玉,倒底也不忍心我下跪恳求,含泪依许,看来,我要嫁的人,就算不是苏凌云,只要是我相中,她都不必强行阻拦,我这一生是不必受家长制约的。
莫尤烦燥难安,想起多日未见夏姐姐,不知她身体安康、心情愉悦?辞了杜音音,去聚花楼找,一打问,才知道夏妈妈昨天刚刚出门,也不知去向,莫尤怅然若失,缓缓回身要走,那丫环又恍然道:“莫姑娘且慢,妈妈临走之前,留下一只小匣,说是让婢子明日送去揽月居给姑娘,既然姑娘今日过来,不如就此奉上,婢子也就偷个懒,不再去送了。”说完,转身从屋里捧出一只精致的绛云雕花红木匣子。
莫尤谢过,回到揽月居才打开,一看,匣子里放着几只做工精湛的首饰,朱雀含丹钗、孔雀开屏簪、双龙戏珠金步摇、牡丹吐蕊玉华胜,还有那明灿灿的耳环、亮晶晶的项坠、翡翠绞金花的手镯,五彩流光,映烁着莫尤的双眼,她顿时呆了,夏姐姐也不知去了哪里,怎么不与我打个招呼,看她送我这么多珍奇珠饰,分明是知道我要出嫁,特意为我准备的装扮之物,她心里这样看重我,却为何偏偏要在我大婚前突然离去?
莫尤又是感激又是忧伤,收妥匣子,去找杜音音,问她是否知道夏姐姐的事,杜音音轻蹙柳眉,道:“妹妹,夏姐姐突然出门,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这几日确实有些反常,前天前你睡下时,她曾来看过你一次,匆匆又离去,神色似乎有些伤感,这几天没有再来,我与她往年交往,也是如此,时亲时疏,亲时同行同宿几日不离不别、疏时各忙己事,月余不相往来,故而也未在意。”
莫尤不由得黯然,杜音音的话是实话,自己早就知道,杜、夏二人相交,只为共戏红尘,往来之中,也只是笑谈闲趣话风雅,却从不深剖以往悲伤。
也就是说,夏姐姐出门的真正原因,杜音音未并真的知道。
杜音音忙于打理事务,莫尤又回屋静坐,捧出匣子细细观看,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欢喜,竟是痴了。
门开人影进,青衫入梦来。
莫尤抬头一看,凌梓凤缓步走来,他还是那一身青衣冷隽,夕阳撒落在他的身后,在他的脸上投出一片浅灰色的阴影,越发显得俊逸出尘,他薄唇轻抿,淡去了往日惯常的邪肆与骄傲,宛若秋水的双眸湛湛然,幽如碧潭,全无素日的桀骜邪媚,他步行甚缓,一步一顿,轻无声、步无痕,看似极飘逸,却又极沉重,莫尤莫名的心中一跳,竟忘了起身,呆呆的看着他增近,傻问:“你来做什么?”
凌梓凤也不答话,径直来到她面前,凝眸注视她半晌,突然轻声吐出一句话:“嫁给我,可好?”
莫尤腾的跳起来,与他对峙而立,他曾把心事在自己面前表白过很多次,但是每次都面带邪恶、语似轻浮,自己也可借驴下坡,以讽对讽、以嘲应嘲,还他个笑语戏言,这一次却全无戏谑之意,着实让莫尤不知所措。
莫尤脸色忽青忽红,咬着牙低声回道:“不好。”
凌梓凤湛湛的双目微微黯淡,好似隐在云后的月华,光彩不如从前,轻声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如苏凌云?还是因为我是酒他是茶?”
莫尤垂首不语,梓凤,你的确如酒香浓醉人,苏凌云是茶温醇宜人,我想,这天下的女子谁也逃不开你的气息,无法不为你怦然心动,可是,莫尤特例,莫尤死去活来这条命,倦于红尘,只想安安心心的靠着苏凌云,象枕着和煦的阳光,一觉睡到黄昏年暮。
凌梓凤见她久不说话,越发的黯然伤神,转身抬腿一步走开,终不甘心,又问一句:“莫尤,你确信自己爱苏凌云,此生无悔?”
莫尤抬头看他的背,隐在阳光的阴影里,青衣紧扎,看不出被鞭笞得鲜血淋淋的痕迹,不过莫尤还是眼角一酸,脱口而出:“背还疼吗?”
凌梓凤一怔,定是婉玉口无遮拦说给她知道,他俊眉微轩,淡淡一笑,极为苦涩,未作回答,大步离去,阳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暗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与翠色欲滴的阔叶,也遮住了莫尤心底一抹待嫁的温柔与娇羞,使得莫尤在很久很久以后,还会在为他怅然若失。
莫尤指尖清凉,目送那道挺拔的青影渐渐消失,分明是初夏娇艳的季节,却清寂如深秋,孤月残花,晚风愁郁,忧伤象盅一样流淌在血液里,化成两滴清澈的泪珠滑落在脸颊,当然,她也没有看见远去的那人啊,他此刻也眼角晶莹,却迟迟没有滴落。
当成伫成一尊玉雕,裹在如深秋伤感的寂寞里,苏凌云又带来五月的温情,他的宠溺的笑容很快扫去莫尤心头的秋霜,轻挽了她薄凉的玉指,柔声道:“明日大婚,阿尤,你不高兴吗?”
莫尤轻依在他胸口,嘴角慢慢浮上幸福的笑容,苏凌云,我怎么会不高兴?这是我第三次嫁给你了,也是最后一次,我的幸福我怎么会不高兴?我的幸福无于伦比!
苏凌云满心欢欣的将她搂住,道:“这次,我来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的事宜。”
莫尤仰起头看他,幸福如潮水将她包围,她回了他一个柔情万种的笑容,灿似春阳艳似夏花,顿教苏凌云痴于当地,莫尤忽然拧身回步,来到床前,撩起低垂的锦幔,从枕旁棒出一只丹漆檀木盒,向苏凌云盈盈而笑,苏凌云眼中闪过一线狂喜,他突然紧走两步抱住莫尤,在她耳畔急促的说道:“我发誓,我会让你幸福。”那丹漆檀木盒里放着刘太后赐予的凤冠霞帔,她一直放在枕旁,上次大婚前,大伯昭德来接她过府时,她犹豫半刻,终究没有随身带去,苏凌云是何等消息灵通之人,太后赐她凤冠霞帔,怎么哄得过苏凌云,不过他只当不知,半言未曾提及,这次见她捧出,分明是全心全意爱他、真心实意嫁他,自然是欢喜若狂。
两人又别过杜音音,杜音音笑语盈盈,先是恭贺两人,又拉过莫尤,低声戏语道:“妹妹,你莫忘了将他衣裳压在下面,这一生一世他就乖乖的听话了,妹妹说往东,他是决不敢往西的。”莫尤羞红了脸,低声谢过。
杜音音又看着苏凌云,道:“恭喜苏公子终于修成正果,获得妹妹芳心,愿苏公子勿负妹妹终身。”
苏凌云笑意深深,道:“谢夫人之言,夫人应知,阿尤是苏某苦心所心,自然如获珍宝,怎肯相负?”
杜音音呵呵一笑,打趣道:“苏公子才俊英少,也是多少名门闺秀心中的佳偶,明日大婚,想必伤碎多少女子的心?苏公子可要小心了,谨防有哪位红颜伤心欲绝,打上门去。”
苏凌云心中一冷,知道杜音音在提醒自己,下意识的瞟了眼莫尤,见她只是羞颜低笑,松一口气,对杜音音笑道:“夫人说笑了。”当下辞了杜音音,两人登车离去。
到凌府时,大红灯笼已早高挂、镶金喜联双映朱墙,丫环仆人奔走忙碌,一个个喜笑颜开。
青墙朱廊分明鲜,
玉树琼花格外妍,
一团瑞气盈贵府,
喜鹊闹枝迎新人。
苏凌云扶着莫尤进门时,早有丫环们迎上来行礼,称莫尤为“少夫人”,莫尤没做准备,一时吓住,不知如何回话,苏凌云微微一笑,赞赏着打赏了那些个丫环,与莫尤穿廊走径去拜见老夫人,在花径路上,正看见凌梓凤对面走来,眼角隐约淡似泪痕,不过双目清冷、薄唇紧抿,甚是怆伤如严冬之杨木,萧萧绝然,他与莫尤四目一对,很快移开,脚步微微一滞,平稳走来,向苏凌云道:“你回来得正好,娘有事找你和大哥,大哥刚进去。”说完,错身远去,一身的郁伤。
两人不知道,就是刚才,凌老夫人把凌梓凤叫到房中,对他说出自己想了整整一日的主意,沐容离家已有三日,无讯无息,绝他既然决意不娶贞娘,绝不会近期回来,一定是走得远远的,贞娘外柔内刚,一生许给凌家,定不肯再嫁他姓,不如让梓凤娶了贞娘,一则梓凤与沐容都是凌家子,如此也算贞娘不嫁二姓;二则也可彻底打消梓凤惦记莫尤的心思。
梓凤听了母亲的主意,惊得俊容失色,仆地拒婚:“母亲,贞娘已许配给沐容,沐容不在家,不如将婚事再推后些日子,加紧寻找沐容即是,何必让孩儿代替沐容成婚?”
凌老夫人道:“不是代替成婚,是为娘与你姨母相商,就将贞娘许给你。”
梓凤道:“这怎么好?贞娘已许给沐容,怎么再许给孩儿?虽然兄弟同姓,毕竟不是一人,传出去,亦伤贞娘清白,以孩儿的意思,先将婚期往后推推,孩儿离京南下,四处去寻访沐容,将他找回,那时成婚即是,母亲三思。”
凌老夫人道:“自从上次沐容拒婚后,贞娘就夜夜悲泣、日渐消瘦,这次沐容离家出走,更是伤透她的心,这三日来,是粒米未进,好生可怜,她一个清白女儿家,哪里能再拖延婚期,遭受闲言闲语?当时许配给沐容,也未交换庚帖,不过口头一言,你与沐容都是我儿,外面只知道她许了凌家少爷,哪里清楚是哪个少爷?沐容性子倔得很,他这一离去,归期不定,难道让贞娘再等他三年五载不成?”
梓凤见母亲脸色很是坚定,连连叫苦,道:“沐容不愿娶贞娘,负气离去,母亲就以为孩儿愿意?”
凌老夫人顿着拐杖道:“逆子,你的心思为娘还不知晓么?你休要再惦念莫姑娘,她是苏凌云的妻子,此生决无更改,只要老身有生之日,你休得心生异想、兄弟异心!”
梓凤心中一痛,悲呼道:“娘!孩儿就算终生不娶,也不能代沐容娶亲啊。”
凌老夫人恼道:“痴儿,贞娘有何不好?德、容、言、工无可挑剔,你性如野马,倒是高攀了贞娘,修来的福份!”
梓凤道:“孩儿自知愚顿不堪,难配表妹,还请母亲与姨母相议,另配他人。”
凌老夫人起身怒道:“逆子不孝!敢自专婚姻?汝如此大逆不道,令汝父亲泉下有知,颜色无光!”
梓凤忙跪地磕头:“孩儿不敢!母亲息怒!”
凌老夫人见他惧服,重新坐下,道:“梓凤,你的婚事,为娘我做了主了,你回房中准备准备,明日大婚。”
梓凤跪地不起,凌老夫人泪落如雨,喝道:“逆子,贞娘清白因我凌家而失,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为娘有何面目对杨、凌两房先祖?痴儿,年少轻狂,都是为娘素日纵容所得!贞娘十全十美,比你有余,你决不可怠慢委屈了她!”说完,拂袖不理。
梓凤跪了许久,老夫人心硬似铁,梓凤忽然怆然一笑,应道:“母亲勿忧,孩儿依允便是。”说完,轻飘飘的起了身,掸去灰尘,退出门外,身沐西下红日,反而觉得身在秋雨之中,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