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人扑上去,哭儿唤媳,啕啕一片,昭德和婉玉也慌了手脚,上前扶持,杨老太太抱住女儿的身体,顿足哭道:“女儿啊,为的甚么这样痴这样傻,姨母待你胜似亲生,凤冠霞帔好不威仪,梓凤表兄才貌双全,你嫁过来有甚不满有甚委屈?非要葬送了性命,哎哟,女儿啊,为娘养你十五春,含辛茹苦到如今,只盼于归到夫家,姑表成亲好缘姻,谁知你,这般刚强这般烈,含恨含怨守沐容,他既无情离家走,你又何必误卿卿?”
哭到悲痛处,双目一合,扑倒昏厥,凌老夫人忙抱住道:“哎哟,老妹子啊,总是姐姐我害了贞娘,教子无方,致使沐容逆旨抗婚,离家远去,又想什么兄替弟婚又成一家,到如今,又失儿来又失媳,葬送如花好贞娘。”
昭德与婉玉也哭得泪水淋淋,上前扶住,唤来丫环先送杨老太太回房,又劝住母亲,婉玉拉住梓凤哭道:“二哥,你的魂也没了么?”
梓凤呆呆的道:“是我害的贞娘,我若当初和沐容一般坚定,贞娘未必自尽。”
凌老夫人一把搂住他,悔哭道:“都是为娘之差,不知贞娘这样贞烈,是为娘害你们。”直哭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几度晕倒,昭德环视四周,皱眉问道:“怎么不见苏二弟?虽是花烛良宵,家里既然出了这么个大事,也该来探问一下。”吩咐丫环去请,又将梓凤扶起,拾了地上的遗书,看过一遍,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丫环着了大公子的命去请苏凌云夫妇,很快奔回,颤声呼道:“哎啊,不好,不好,那边二少夫人不知去向,苏二少爷晕倒在地,口吐鲜血。”
凌老夫人原本昏昏欲倒,乍闻这话,悲呼一声“啊哟凌云!”竟扒开众人往外扑去,昭德和婉玉也吓得面色如纸,紧扶了过去,唯有梓凤犹在梦中,低低念道:“不见了……不见了……”陡然间如梦初醒,疯了一样奔出去。
凌老夫人已扑上将苏凌云扶起,这个螟蛉之子,在她心中,胜似亲生,十年以来,长依膝下承欢尽孝,比亲子还要强上几分,眼前模样怎么不令她心痛如绞,苏凌云悠悠醒来,悲泣一声“母亲……”已哽咽无声。
凌老夫人哭道:“我儿如何这般模样?你的媳妇儿去了哪里?”一边拭去他嘴角血迹。
苏凌云泪如雨下,悲痛不能回言,自做孽,岂可活?
凌梓凤旋风一般奔进,一把揪起苏凌云,双目如火窜起,灼灼逼人,又如寒冰利刃,森森刺骨,厉声喝道:“苏凌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苏凌云颓然一叹,怆声道:“她走了……”
凌梓凤心中大恸,喝问:“你,伤了她的心?”
苏凌云闭目垂首,微微一顿,凌梓凤惨叫一声,怆然道:“苏凌云,你曾说过,你会给她幸福,我才放手,你……你……。”扬手就要打,婉玉抢上前挡住,哭道:“二哥,二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要打架吗?”
再看凌老夫人跺脚悲叹:“孽障啊!”身子竟往后软,凌梓凤这才放手,一把接住母亲,兄弟几人忙成一团,哭天抢地的又是端茶又是抚mo,闹了整个后半夜。
到凌晨时,凌老夫人和杨老太太才缓过气来,依旧是哭得死去活来,一夜之间,喜事变成丧事,两位老人受不起这个从天而降的打击,一病不起,汤药不离口。
尤其是杨老太太,原本是因为才丧夫君,携了女儿来投奔姐姐,实指望姐姐团聚,又为女儿贞娘找了个好婆家,哪知竟落得个这般生离死别的下场,晕厥过后,被丫环们抬回房中,抢救醒来,就觉头昏目眩、体虚乏力、时而冷汗淋淋,时而火烧体热,早上就下不了床了,半躺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昏过去几次,已是连哭的气力也没有了,半醒半昏之间,喃喃呼着女儿的名字,瞧着好不教人心酸。
凌老夫人略好一些,强自打起精神坐在床头,将儿女们都唤来身前,看了看昭德和婉玉,心中一叹,也只有你们二人稍宽我心,再看苏凌云和梓凤,一阵心疼,险些背过气去,先问苏凌云,洞房之中发生何事,怎么新娘子不见了踪迹,新郎倌一人晕倒在地?
苏凌云落泪不语,磕了三个头,这才忍泪答道:“母亲勿要伤心,实在是孩儿罪大恶极,伤了阿尤的心。”
凌老夫人拭泪伤叹,又问梓凤当时情景怎样,梓凤恍惚不语,昭德从旁递上信笺,凌老夫人看过,老泪纵横,悔道:“是我害了贞娘,是我害了贞娘,想不到甥女这样贞烈,誓死不许二婚,唉,贞娘啊,你也好生糊涂,你既然不愿嫁给梓凤,就不该假意应许,当初你如果一口拒绝,姨母我也不能强迫你,如今竟是我一番好意反倒断送你性命了。”
忍不住又是一阵痛惜,喘不上气来,面色发紫,儿女们纷纷上前抚慰,侍候她歇息,凌老夫人喘着气,边哭边叮嘱:“家门不幸,生此祸殃,一则务必厚葬贞娘,二则遍寻凌云媳妇,昭德,婉玉,如今凌云和梓凤悲痛不便理事,你们长兄长嫂,应当挑起重担,凡事全权打理。”
昭德和婉玉含悲应答,请母亲宽心,凌老夫人见苏凌云嘴角血渍犹在,好不心疼,劝他下去休息,苏凌云跪地不依,道:“因儿罪过连累母亲伤心,怎么敢回房,孩儿愿长侍母亲床前。”
凌老夫人道:“万事待寻回你媳妇儿再说,你血渍犹新,只恐内腑有伤,快去歇息。”苏凌云恐母亲生气担忧,只得退下,回到房中,见一室锦红,唯少新人,悲上心来,愧疚难当,又觉嗓子发甜。
再说凌老夫人又唤过梓凤,迟疑片刻,方道:“梓凤,母亲愧对于你,强迫你与贞娘成亲,两不情愿,以致戚惨下场,贞娘性情刚烈冰清,既以曾许过沐容,宁死不愿再许,为娘我怎么忍心拂她心意,叫她屈死,因此,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凌梓凤从恍惚中收回心神,轻声道:“全凭母亲安排。”
凌老夫人见他眉色之间寡然无神,犹豫着道:“梓凤,为娘想,贞娘之死,只怕抱定贞节守沐容,堪称节烈,她这一死,实为沐容而死,所以,为娘想,在她灵位上,还是写沐容妻为好。”说着,担忧而欠疚的看着梓凤,询问,“梓凤,你可怨恨母亲?”
凌梓凤黯然摇头,道:“贞娘为守节而死,理应还她清白,写沐容妻合乎情理,孩儿遵从母亲意愿,只是,大礼之上,众目睽睽,贞娘嫁与我凌梓凤,死后却成了沐容之妻,若是招来非议,却叫贞娘泉下之魂不安。”
凌老夫人也觉有理,默默不语,凌梓凤道:“此事不如看姨母的意思,她是贞娘的母亲,想必知道女儿的心意,只要贞娘泉下安宁,孩儿愿意听从安排。”
凌老夫人拉住梓凤的手,垂泪道:“只是也委屈了你。”
凌梓凤强颜道:“只要母亲安好,孩儿并不委屈。”说罢,宽慰几句,唤来丫环侍候,自己去了杨老太太屋里,远远的就见几个丫环在床前打理,杨老太太半眯着眼,哀哀低泣,跪倒在地,犹豫半晌,喊道:“姨母……”
杨老太太启眼看他,也呆了呆,叹道:“梓凤,你该唤一声岳母。”
凌梓凤垂首道:“只恐贞娘泉下不愿。”
杨老太太拭了拭泪痕,叹道:“女儿的心事,做娘的哪里不知道?只是,没有料到,她竟这样决绝。”早有丫环们伶俐的扶起梓凤,在床前设了座,让他坐下。
杨老太太握住梓凤的手,将他上下打量,心疼一叹,道:“这样俊俏的郎君,她怎么就狠心抛下?唉,这都是命中注定,是贞娘没有这个福份,这样的好人家,她竟不要,唉呀,心疼死为娘。”说着,擂床大恸。
凌梓凤唯有低语劝解,心下好不悲伤黯然。
杨老太太道:“贞娘恪守妇道,虽然从不表白心迹,但是为娘也看得来,她是愿意嫁你为妻的,否则,依她的性子,绝计不能假意应承入洞房的,只是太过刚烈,放不下心结,她素来心性高洁,又看重清白,才舍了性命,这也怨不得别人。”言到此处,泪湿手帕。
凌梓凤一阵伤感,低声问:“贞娘的灵牌,要如何写……,贞娘为沐容守节而死,是否……”
杨老太太抹泪道:“贞娘之死,原意为守节,牌位上却不能这样写,贞娘嫁你为妻,世人皆知,若写沐容之妻,岂不是反而让贞娘失节?”
凌梓凤点头答道:“就依姨母。”
杨老太太落泪道:“贞娘虽死,梓凤,你还不愿唤一声岳母吗?”
凌梓凤嗓子发苦,从喉间生涩的滚出两个字:“岳母!”泪蒙双眸。
杨老太太含泪答应。
外边,昭德和婉玉已经将下人们聚到一起,分派料理贞娘的后事,也有赶做寿衣装殓的,也有采买棺木纸钱的,也有选址风水掘穴的,也有张罗换下喜联改挽联的,一组组分派任务,正在这时,侍候杨老太太的丫环过来道,老太太请昭德过去。
昭德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赶去,见姨母已歪坐床头,上前请安,杨老太太唤过近前,道:“昭德,适才晕厥,见贞娘魂魄,诉求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