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的看了眼天罡夺命爪,转身将张大川的尸体交给身后一群吓傻了的官差手中,嘱咐他们妥善安葬,然后不再看天罡夺命爪一眼,径直进屋,来到床前,老汉老妇齐身挡住,怒骂道:“再敢走近一步,我与你拼命。”
梁清停下,欠疚的看着一脸愤恨与羞怒的秀儿,双膝跪下,轻声道:“梁清特来赎罪,愿娶秀儿为妻,终生善待秀儿,绝不有负。”
老汉怒极,抓起桌上的碗向他额头砸下,一声闷响,一声脆响,梁清头破血流,碗碎数片,秀儿吓得惊叫一声,捂面转身,梁清一动不动,仰起脸又道:“这回,我是心甘情愿要娶秀儿的。”
老汉此时已对他恨之入骨,哪里肯听他说话,又去找碗,老妇又恨又怕,抱住女儿,怒视着梁清不语,莫尤与凌梓凤走近,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老汉寻不着碗,从角落里操起一根木棍在手,扬手要打梁清,见莫尤过来,道:“女侠,这个畜生……这个畜生……”说着已一棍抡下,结结实实的打在梁清背上,梁清疼得咧牙,却没有还手。
莫尤忽觉心口一颤,浪子回头金不换,经历刚才一幕,她突然觉得这个纨绔公子其实很可怜,他自小被张大川与天罡夺命爪教育抚养,长大后寻花问柳、轻浮狂傲、不学无术也是正常,但他能够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迅速清醒并洗心革面,也说明他良心未泯,大痛之后悔悟,他兴许可以真的善待秀儿,怔忡间,眼角微润,看着他坚挺的跪在床前,额前鲜血流下,顺着脸庞滴落,忍不住轻轻一叹,轻声道:“秀儿,你能原谅他吗?”
似在问秀儿,又似在问自己,秀儿出神的看着梁清,没有回答,凌梓凤却惊异的凝视她,莫尤,你的心里也会有原谅?
长长的挣扎之后,秀儿终于点点头,道:“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
梁清喜极而泣,莫尤却转身往外走,她突然在这一瞬间觉得彷徨,为什么可以让秀儿原谅梁清,自己却无法原谅苏凌云?为什么会对他的恨耿耿于怀?
天罡夺命爪拦住去路,手里抓着从梁清腿上拔下的袖箭,沉声道:“我竟疏忽了,现在一看,实在是象,你是莫柔的什么人?”
莫尤一愣,他竟认识娘?冷声道:“女儿。”
天罡夺命爪恍然一哦,点头道:“怪不得你也会用这袖箭。”转又问道,“莫柔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带你去关外?”
莫尤暗忖,娘死得太早,自己这袖箭并不是娘亲自所教,而是娘教给田婆婆,田婆婆又教给自己的,又觉他的话可疑,冷冷一笑,道:“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要去关外?”
天罡夺命爪似乎很是惊讶莫尤的话,怪异的打量她,道:“原来莫柔死了,她临死前竟然没有说为什么吗?她没有让你去关外吗?”见凌梓凤走来,转过话题,道,“青凤,现在可以死战了。”目光坚定,神色却是颓丧。
凌梓凤淡扫他一眼,尚未说话,三人一齐回头,只见梁清扶着秀儿,同老汉老妇相携走出,肩负包袱,走到莫尤面前时,秀儿与梁清同时行了个礼,梁清道:“谢姑娘不杀之恩,请姑娘成全之恩。”
莫尤微微一笑,天罡夺命爪已急声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梁清道:“离开成都,与秀儿寻处静密之处安居。”
天罡夺命爪慌道:“清儿,你在怨我吗?怨我杀了你舅舅?可是我终究是你亲爹,难道不比你舅舅亲么?张大川虽然待你有养育之恩,你身体里流的却是我的血。”
梁清浓眉一紧,神色很是痛苦,低声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都对我有恩,可是如今,我都不想要了,我只想离开你们,离开当年你们那些肮脏的是是非非,和秀儿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说罢,轻揽着秀儿,一步步走远。
天罡夺命爪听罢,如痴如呆,额角青筋暴突,双目圆瞪却神色茫然,嘴角微微颤抖,他呆瞧着四人即将走出院子,紧追几步,伸手去抓梁清,指风戾戾,却在与梁清肩头咫尺半寸时倏的顿住,全身僵直,梁清淡淡回头看他一眼,一语不发,继续前行,已转角出了院,不见了人影。
天罡夺命爪目光痴直的凝望着院门,眼前除了青灰的巷子墙,再无人影,他指尖猛的一抖,整个人瞬间颓丧,浑浊的泪水滑下,迷幻了眼前一片,这个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儿子,在叫了自己一声“爹”后,毅然绝决的离去,永远的抛弃了他。
少爷?师父?徒弟?儿子?父亲?西斜的余晖投落,将天罡夺命爪的影子拉着瘦长而寂寥,他突然低低一叹,不知喃语一句什么,身躯一颤,单瘦的身子直直的往后倒下,凌梓凤面色顿变,趁身上前,一掌拍在他后心,顺势扶住他,再看他时,嘴里已吐出一大口血,染红胸前一片。
此景此情,凌梓凤与莫尤都无话可说,只能静静的看着他,天罡夺命爪向凌梓凤冷笑道:“青凤,老夫生无余念,自行了断,当然,就算与你交手,也必然死在你的手上。”微微一顿,哼道,“如此,不留后人耻笑了。”说罢,两眼一直,口中涌出鲜血,已无气息。
莫尤憾然,自己还想再问问他关外的事情,他就死了,这个谜真是无人可解了么?
安葬后天罡夺命爪,两人各自心情沉重,坐在坟头,看星光满天,树影憧憧。
莫尤心里反复纠结着梁清、秀儿、天罡夺命爪的故事,烦恼沉郁,垂首不语,梁清对秀儿最初的玩弄美色到最后跪地恳求,或许并没有真正将感情升华到爱情,只是从上一代的纠葛恩怨中幡然醒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对于秀儿来说,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她最初憧憬的当然是甜蜜的爱情,可是封建的礼教与许配并没有给她这个自由,在经历了遭受强暴、夫家退婚、上吊自杀之后,她竟然一而再的选择了嫁给淫贼,是真的相信他改邪归正,还是不得已的委身相许?似乎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他们俩活着,只要活着,就会还有无数的故事会不断的发生;只有现在被埋葬在黄土里的天罡夺命爪,他为他当年偷香窃玉的行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那就是,二十年来父子不能相认,直到如今孤家寡人,自杀了之。
凌梓凤轻轻拍她的肩头,莫尤斜他一眼,突然想起天罡夺命爪称他“青凤”,心中涩涩,有心要问问他是甚么意思,话到嘴边,又觉得唐突,他是谁?他不是苏凌云,自己不有权利要求苏凌云告诉自己真相,凌梓凤又何需向自己坦白一切?咬咬唇,闭嘴不语。
凌梓凤却在她微微一蹙眉一凝眸之间读出她的心思,主动说道:“青凤是我自取的字,不过,家人并不知道,就是中原也无人知晓,因为我只在关外才用它,如今,也成为我在关外的代号。”见她目光中疑问稍褪,淡淡一笑,道,“京城无趣,我素来不居定性,多年前曾独自一人出关,见大漠风情极美,便爱上那里,此后便时常去,一年之中,倒少有时间回京,在关外,人们只知我叫青凤,并不知凌梓凤何人。”
莫尤恍然,想不到这个风liu不羁的浪子,竟然会喜欢大漠风景,这倒是件异事!遂笑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边塞风情较之京城盛华自然另有吸引人之处,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说着,微微一叹,不知为何想起天罡夺命爪的话,心中隐约不安。
凌梓凤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夜色中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晶晶闪亮,似乎隐藏着什么疑问有待证实,菀尔笑道:“好,我也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莫尤一怔,下意识的扭头问:“何人?”
“见了自然知道。”凌梓凤眉峰轻锁,缓缓扭开脸,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那个人,或许对她,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