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就是上官婉儿!”上官惜言复触开门,闭合暗门,拉过女儿,将原故徐徐道来:“先祖就是上官婉儿与崔湜私生之子,上官婉儿是前朝高宗时宰相上官仪的孙女,麟德元年,上官仪因替高宗起草将废武则天的诏书,被武后所杀,家族籍没,尚在襁褓之中的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同被配没掖庭,长成之后,出落得妖冶艳丽,又才华横溢,被武后收在宫后,甚为重用,每与政事,都唤去相商,上官婉儿有辅政大才,先是掌管宫中诏命,后又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
中宗复位后,册为昭容,专掌起草诏令,建设修文馆,大召天下诗文才子,因此结识了兵部侍郎崔湜,佳人才子,一见钟情,但是崔湜身为外官,婉儿位封昭容,身居宫内,宫闱虽然弛禁,究竟不便,难以长相厮守,婉儿想出一法,请营外第,以便游赏。中宗宠爱,立刻派人在上官婉儿居地穿池为沼,叠石为岩,穷极雕饰,常引大臣宴乐其中。此地亭台阁宇,园榭廊庑,风雅为洛阳第一家,自此,两人朝夕相处,并产下一子,因恐被中宗发觉,刚刚落草即被秘密送出,交于他人抚养,取名上官离。
好景不长,景龙四年,六月,唐中宗被韦后与安乐公主毒死,温王李重茂即位是为唐殇帝,七月,临淄王李隆基率羽林将士冲入宫中,杀韦后及其党羽,也杀了上官婉儿,流放崔湜,临行之时,崔湜偷偷的去见了寄养于人的幼子上官离,书以血书,表其身份,并立下家规,必须世代隐居,不问政事,不问世事,唯求安身立命,不多久,被流行的崔湜又被赐死,全家无一免幸,”
上官惜言缓缓语罢,秋雁也听得如痴如呆,喃喃道:“自幼习书,就听说前朝上官婉儿,其人容貌倾城,才冠京都,又兼手腕通天,权势日炙,是前朝甚至古往今来少有的奇女子,女儿常想,女儿亦姓上官,论才论貌都不及其分毫,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我的先祖。”
“雁儿,你如今已俱知真相,定要谨遵家规。”上官惜言肃容道,“如今天下人都以为上官婉与崔湜两姓不存于世,却没有料到他们俩竟有嫡亲的血脉延续至今。”
“爹爹,如今已是大宋,那个临淄王也好,唐玄宗也好,都已化为尘土,还有什么好怕的?”秋雁不以为然。
上官惜言叹道:“事隔数百年,又改朝换代,前朝遗民,当今太后与皇帝自然不会再将我们置于死地,只是私生之子这个事情,终究不是一件光彩之事,而且,有关上官婉儿其人,虽有赞其才思过人者,然多数是鄙其行为不端、祸国殃民,同比如夏之妲己、是为红颜祸水。”
秋雁冷哼一声,柳眉竖立,道:“那些称上官婉儿祸国殃民的人,不过是心存妒忌而已,一个武后,不动声色就把李氏江山改成武性,变唐为周,这已是令天下学究看为大逆不道,又加上一个上官婉儿,小小女子,竟能权衡天下学士,辅导国政,更是令那些平素自以为是之辈汗颜,他们中,或有苦读诗书数十年也不曾中过举人进士者,或有行贿谄媚、多方奉承仍然不得主上欢心者,或有自命不凡而不能保家卫国徒嘴上吹嘘者,或有迂腐不化、轻视女子、认为女子无才方是德,更是不能接受女子高居庙堂并以此耻辱者,这些人,不过自欺欺人耳。”
一席话毕,上官惜言心头大震,锁眉不展,直愣愣的盯着女儿,此时刚过及笄年纪的女儿竟然能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言辞,这吓坏了多年来心静如水、一心修行的父亲,半晌,方叱道:“雁儿,不得胡说。”
“爹爹,女儿没有胡说。”上官秋雁神彩飞扬,两颊因激动而泛上淡淡红云,娇媚中带着英气,“上官婉儿的才能,天下人有目共睹,都说前朝文学盛行,诗词鼎盛,可是却仍由一位女子来称量,都说前朝俊杰辈出,能人荟萃,却无人可如一位女子燮理乾坤,那临淄王李隆基在位时,的确国泰民安,可是,武后当政,上官婉儿辅佐,礼贤下士、劝农桑、薄赋役,边境安宁,也不输于他,若非此二女功劳,焉有他李隆基坐享其成的果实……”
“住嘴!”上官惜言越听越心惊胆战,冷汗直流,拍案而立,厉声喝斥,吓得正滔滔而语的上官秋雁一冷战,慌忙噤言,上官惜言老脸苍白,胡须微颤,又恨又怒,手指女儿,道,“你一个无知女娃,懂什么社稷国家,尽是胡言乱语!那武后心性狠毒,杀夫弑子,天理不容,念她当政之期无害民生,后又归还江山于李氏血脉,可免其阴阳乾坤颠覆之大罪,但是那上官婉儿,她虽是我上官氏祖,但是她持借武后之势,弄权舞私、不遵妇道、搅乱宫廷,玄宗皇帝杀她,也是为了维护道德纲常,理所当然!”
秋雁没有料到爹爹会这样生气,记忆中,爹爹心境平和,从未发过脾气,即使自己犯了错,或是下人们做了错事,也不过小惩而已,这些年来,就更不见他有过一丝怒容,今天,却这样雷霆大怒,她有些心怯,垂首咬牙,心里却不服,忍不住低声回了句:“婉儿有才……”
“有才无德更乱国!”上官惜言已是怒发冲冠,大喝道,“跪下。”
上官秋雁虽不甘心,但是父命不可违,只得泪水盈眶,抿唇跪下。
上官惜言从墙上取过家法戒条,道:“我上官惜言此生只生汝一人,奉为珍宝,虽制有家法,十五年来,从未打过你一下,你一向聪明,却想不到会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幸好我不曾过多教你诗词赋曲,你未有几分本事,要不然,定要惹出大事,那当真是我上官家又一个抹不去的污痕了,也是我上官惜言的罪过。今天,我要执行家法,先打你二十戒条,再做处分。”他那戒条,可并非私塾先生装模作样的小竹条,名曰戒条,实则为木棍,长有五尺,宽有八寸,乃是百年老榆木所制,硬实得很。
上官秋雁泪落纷纷,心中惧怕,却只是不作声,咬着牙,很倔强,上官惜言冷笑道:“好啊,你竟然还犟得很,都是这几年让你管庄子,养成的骄傲脾气,我竟是悔不当初了。”说着,已听“啪”的一声,一戒条落在背上,打得上官秋雁身子一颤,粉嫩的衣裳上留下一道隐约的痕迹,上官秋雁自幼被众人宠着,如群星拱月,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平时练武累出汗来,三位娘亲也要围上来心疼半天,突然受这一棍,忍不住惊呼一声“哎哟”,向前一扑,几乎跌倒,幸她素日练的功夫扎实,眼明手快,扶住桌子。
见她如此倔强,上官惜言也是老泪纵横,但他只是冷冷一笑,铁了心肠就将女儿的心思规转过来,略一犹豫,又是一戒条落下。
门外已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声,随之涌进的是三位夫人,她们有的抱住上官惜言,有的抱住上官秋雁,哭道:“啊哟,老爷,你怎的这样狠心,下这样的死手打雁儿,她一个女儿家,娇嫩身子,怎么受得起你这样的打法,雁儿是咱们唯一的骨肉,你但凡有半点差错,可叫妾身们如何是好。”
上官惜言气得跺脚,骂道:“妇道人家,懂的什么!你们三个当娘的,都是怎么管教的女儿?她如今越大越不象话,言词荒唐,礼教不分,将来我若去了,她定要这庄子毁了,叫我上官惜言死后亦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三位夫人也不知道上官秋雁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老爷这样生气,上官家族的这个秘密一向只有庄主一个人知道,就连历任庄人夫人也都不晓,只得问:“老爷,不知雁儿犯了什么事,值得老爷气得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