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苍桑逢故人
再说莫尤与杜音音一边吃些东西一边闲聊着等夏妈妈,不过时见夏妈妈笑眯眯的走过来,问:“夏姐姐,有什么好事情?”夏妈妈一屁股坐下,将刚才与唐采华的对话尽数说出来。
莫尤惊问:“夏妈妈,你果然要让春薇去吗?”
夏妈妈笑道:“这是必定要去的,倒不如爽快的应了。”
莫尤还不明白,杜音音笑道:“妹妹,你想想,这个唐家堡本身在江湖上已是大有名头,得罪不得,这林特又是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更加不能怠慢,如今林特将采云轩都改名采华轩送给唐家堡了,这可不仅仅是一幢宅子的事。”
林特,又是一个未谋面却听说过的人,青月要娶的就是这个林特的女儿,看来这个林特也是个长袖善舞之辈,在朝以姻亲联合丁谓,在野又笼络唐家堡,居心不可小觑。
莫尤忧虑问:“那春薇要是危险,如何是好?”
夏妈妈笑道:“妹妹放心,既然让春薇过去,只然能保证春薇平安。”
莫尤点头信服,夏妈妈的本身从那天一镖击中窜逃之犯就可想而知了,夏妈妈、杜音音,这两个混迹于京城、引领风月与客栈之首的女子,都不是寻常之人。
于是莫尤又来了兴趣,拉了夏妈妈的手,央道:“夏妈妈,明天,我也想去瞧瞧热闹。”
夏妈妈惊道:“哎哟妹妹,你这长的什么样的胆子,这样的大,虽说陈彭年之案乍看是结了,可是暗地里还紧着呢,这林特与陈彭年素来相好,他那里只怕有你上百幅画像呢,你这要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莫尤嘻笑道:“我杀陈彭年之时,并无旁人,谁能画得出我的相貌?”
夏妈妈道:“妹妹糊涂了,陈彭年死了,丁谓没死啊,陈彭年被杀,丁谓能不画出你的画像?”
莫尤有些犹豫,丁谓要画自己的画像,那是轻而易举了,陈彭年是丁谓的门生,又利益相关,丁谓要是为陈彭年报仇也是情理之中。
杜音音也道:“妹妹,万不可任性,你杀的毕竟是朝廷命官,又在天子脚下,非同小可,莫说陈彭年党人众多,就是朝廷上下也已对处死的贼有风言风语,惹得非陈党人也愤愤不平。”
莫尤不悦道:“据我所知,这个陈彭年奸邪险伪、为官不正,是个作恶多端之徒,朝野皆为人唾弃,我将他杀了,也算是为人除害,要说他党内不平,可以理解,其他人为什么也要不平?”
杜音音笑道:“妹妹不懂朝中人脉,这不平,并不是指陈彭年不该杀,一则朝廷党派之争明争暗斗,人言可畏,人人都不愿自持清高明辨是非,无非附和议论,二则陈彭年虽然该死,到底是朝廷的人,只有圣上和太后才能赐死,被布衣所杀,有辱朝廷尊严,这第三,这朝堂百官,这几人敢保证一生清廉行为公正不树敌,陈彭年之死无疑使得人人自危,生怕哪天自己也祸从天降被人刺杀。”
杜音音的一番话听得莫尤心里翻江倒海,政坛之乱……
杜音音见她脸色欠佳,疑心她是被自己唬住,宽慰几句,夏妈妈也道:“罢了,这事妹妹莫想了,妹妹是回揽月居呢,还是留在这聚花楼?”
莫尤期期艾艾,杜音音笑道:“自然是随我回揽月居,颜公子在我那呢。”莫尤脸一红,垂下头去。
莫尤与杜音音同乘一车回揽月居,莫尤小心的撩起一角帘子向外张望,或许是刚刚解禁,开封的百姓们很是有些激动,小商小贩们街头巷尾卖力的哟喝,林立的店铺也热闹非凡,客人们进进出出,姑娘们身红戴绿、插花摇珠好不漂亮,莫尤低低的笑着。
杜音音轻责道:“你要小心些,若是被什么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莫尤冲她娇稚的一笑,听话的放下帘子,却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掠过视线,莫尤一怔,忙又掀起,那人从已从一户人家出去,径直向前去了。
丁青月?
莫尤暗中生疑,问:“杜姐姐,前面那户青檐小院,住的是什么人家?”
杜音音凑到帘前看了看,笑道:“那里住的是红玉坊刚来的姑娘,据说不仅长得绝色之容貌,更兼有一身好才艺,性情更是高雅婉约,才到京城不过几天,已轰动名流,妹妹这天不在,错过好戏了。”
莫尤惊问道:“天下竟这样的完美的女子?这红玉坊是个什么地方?”
杜音音斜眼轻笑道:“寻欢作乐的地方。”
莫尤一怔,问:“那就是与夏姐姐的聚花楼一样了?”
杜音音失笑道:“这话要是让夏妈妈听到,非气死不可。红玉坊怎么比得聚花楼,它不过聚集些庸脂俗粉招呼些油头粉刺罢了,就是巷子里的窑姐窝,哼。”
莫尤忙嘻笑道:“夏妈妈虽掌青楼,游戏风月,骨子里却是极雅致温柔的。”
杜音音惊赞道:“难为你这样识人,看来你与夏妈妈确实有缘,难怪她见你一次就总是惦记着你。”
莫尤心里很是感动,转又纳闷:“杜姐姐既然将这红玉坊说得低贱俗鄙,又怎么对这刚来的姑娘赞不绝口?”
杜音音也皱了皱柳眉,道:“我事我也奇怪,暗中打听,只得知这姑娘是红玉坊从外地高价买来的,别的却不知道了。”
莫尤问:“杜姐姐可知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杜音音笑道:“这名字实是蹊跷,叫忆人。”
莫尤惊问:“异人?哪个字?”
杜音音道:“回忆之忆。”
莫尤细细的念着“忆人”,车正好路过院前,莫尤仔细打量,外表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门前的一幅对联,引起了莫尤的极大兴趣“晨露沾金莲,暮霜湿罗衣”,正中横匾书有四个大字“晨暮忆人”。
莫尤的心隐隐的被什么挑动,道:“杜姐姐,我们去进去看看这位美人可好?”
杜音音笑道:“我也早想来看看,苦于没有理由,妹妹想看,自然同往,只是咱们都是女子,姐姐在这京都也算是人面皆熟,这突然去一个青楼女子的墅院,是个什么说法?”
莫尤想了想,道:“杜姐姐,你先莫下车,让我试一试。”杜音音惊异的看着她,不知她有什么主意,吩咐停车,莫尤跳下车,到门前敲门,不多时,一个垂髻小丫头开了个缝,探出头来,问:“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莫尤问:“请问忆人姑娘在吗?”
小丫头迟疑的看了看她,点头道:“姑娘在,不过姑娘有吩咐,今儿不见客。”
莫尤笑道:“那好,我这有句词,烦请转给忆人姑娘,并问姑娘,长乐乎?”
小丫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说出来,我记在心里去回姑娘。”
莫尤道:“你听好了:金莲旧,罗衣薄,晨露暮霜十年矣。长夜忆人人不寐,未知旧人安在否?”
小丫头道:“你请稍候片刻。”关上门奔去转述,不多久小丫头又开门,笑道,“我家姑娘有请。”
莫尤道:“我还有位朋友,可否一同赏脸?”
小丫头道:“既然是您的朋友,那就请一起进来吧。”
莫尤到车前笑道:“杜姐姐,美人相邀也。”又让车夫将车停到正门口,打起帘子,杜音音弓身下车直接隐入院内。
小丫头在前领路,两人紧随其后,这院子从外面看与普通人家无异,进了院内,才觉得别有洞天,先是一道白玉屏障当门而立,青山绿水隐约其中、浑然天成,绕过玉屏,假山叠石、小桥流水错落别致,一栏白墙朱窗在桃红李白后若隐若现,说不尽的江南之秀、贵廷之丽。
石阶前袅袅立着一位佳人,远远的尚未瞧清眉眼已是让莫、杜二人惊赞其风姿绰约、纤柔飘逸,再仔细看其面容,只见其容色晶莹如玉,螓首蛾眉、云髻峨峨,柔情幽幽,果真是倾城之貌,蕙兰之质。
小丫头指着莫尤向佳人道:“姑娘,这位就是刚才做词的那位姑娘。”
佳人忆人将一双美目柔柔的看过来,犹似一泓清水,微波流转,当她的目光落在莫尤的脸上,神儿就凝住了,瓜子脸儿煞白无颜色,那泪儿如断了线的珠子,卟卟卟的落下。
莫尤从心底笑起来,忆人低声吩咐:“春霞,你下去准备宴席。”春霞悄悄的扫了眼莫尤和杜音音,这才慢慢退下。
忆人泣问:“夏问烈日冬问雪,燃香一柱问青天,十载华年似流水,唯求故人安且健?”
莫尤上前握住她的纤纤玉指,那葱葱如脂玉的手指瘦弱而冰凉,莫尤含笑回道:“生如梦,死如梦,一朝梦醒在墓中,灯前照倦容,雁去捎思愁,春去秋来冬夏回,旧人安好,唯有改颜容。”
两人相拥低泣。
莫尤牵住杜音音的手,向忆人介绍道:“这位是揽月居杜夫人。”
忆人袅袅拜道:“罗衣虽进京不过数日,却是熟知夫人美名。”
眼前闻名京师的名妓自称“罗衣”,杜音音没有太多惊异,混迹京城这么久,她早已瞧出这位声名鹊起的美人非平常之人,刚才她与莫尤简短一段对白,不但显露身份不同寻常,更道出与莫尤的多年旧情,亦回礼:“不敢担当,姑娘品貌冠芳,红极东京,音音也有心瞻慕,只恐姑娘不得闲暇。”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罗衣将两人请入内室,三人寒喧几句,罗衣正要盈盈落泪,春霞已在门口请示酒席已备好,是否现在开席,罗衣只得印去眼角泪珠儿,三人往花厅边饮边聊,春霞侍候在一旁半步不离,时而斟酒时而热菜,三人也不过浅尝则止,多是说些京都闲话,莫尤只是称罗衣为“忆人”,罗衣默认答应,满桌席宴几乎未动,便又撤下。
罗衣再邀入室相坐,杜音音却笑道:“姑娘相请,原不敢推却,只因妾俗事缠身,走不开半步,只得向姑娘告辞,改日再来登门拜访,叩谢款待之礼。”
莫尤心中一动,也握住罗衣的手,笑道:“今日得见姑娘,始知世间有绝色佳人之说。”罗衣连称不敢当。
莫尤又道:“多谢姑娘款待。”往来致词,罗衣将两人送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