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正词严,如玉论纲常
马车上,莫尤与杜音音相视一笑,莫尤道:“原来杜姐姐也瞧出春霞那丫头有问题。”
杜音音摇头笑道:“她不过是个丫头,能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她身后的主子。”
莫尤心中一冷,问:“杜姐姐曾过说,忆人是红玉坊最近从外地买来的?”
杜音音道:“正是,据说,是花了五千两银子买的,这个价钱,可以把聚花楼的彩云、莺儿、春薇七八个红牌都买走了,不是我小瞧红玉坊,它确实还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莫尤眼前闪过丁青月的背影,是他吗?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尤想起田婆婆,她是此生最重的恩人,养育之恩大过天,田婆婆十年的扶养、教导、爱抚,恩德早已浸入骨血,如果没有她,早在十年前,自己就魂飞魄散了。
犹记得那个夜里,田婆婆抱着小肚兜低低的哭泣,也许十年里,她不知多少次这样等自己睡熟后才一个人痛心的思念孙女儿,可是正是因为自己,她才忍痛割舍了这份至亲骨肉。
记得自己坚定的向田婆婆辞行“我一定要找到罗衣,把她带回来见您!”可是田婆婆却抱着自己哭泣“只要小姐平安就好”。
可是住进丁府的日子,莫尤一个字也没有提及,因为在第一次见到丁谓的时候,莫尤就确信,罗衣不在丁府了,以丁谓的聪明,他早就怀疑莫尤的身份,若是罗衣在丁府,他一定会让罗衣露面,以试真相。
瞧瞧,真相就是这样,悠然就是莫尤,罗衣也确实不在丁府,不知道这十年里罗衣在哪里,过的是什么生活,但是莫尤已经在心里肯定,这个局是丁谓布的,贼没有抓住,太后也发了话“作罢”,那么罗衣就成了最好的诱饵。
可是,青月知道这些吗?他来做什么?
莫尤沉闷不语。
马车径直从侧门进入揽月居院内,莫尤还在发呆,杜音音笑道:“不去看看颜公子吗?”莫尤回过神,粉脸染上绯红,杜音音跳下车,笑道:“我去忙我的,你自己看着办吧。”盈盈笑着走了。
莫尤垂着头,忆起颜如玉羞腩的脸庞,忍不住喜悦满怀,心里柔软甜蜜,步伐轻快的穿过花径来到花园,夜幕时分,房中已亮起灯光,桔黄暖和,莫尤的心跳加快,步子却慢了下来,她嘴角扬起笑,一步步走向门口。
屋里有人说话。不是读书声。
莫尤停在门口,屋里传来笑声,是颜如玉和另一个男子的笑声。
如玉的朋友?可是,如玉初至京都,哪来的朋友?莫尤想起颜如玉曾说起京城的史大人,莫不是史大人得知他来到京都,特来探望?
莫尤犹豫着是进去,还是离开。史大人是为官之人,而自己是在逃钦犯,虽说案子已结,到底不敢张扬露面,自己生死事小,若是连累如玉与杜姐姐,则死不瞑目了。
莫尤慢慢的转身准备进自己的房间,房中两人却收了笑,聊起话来,莫尤挪不开步,站在门外听了听,无非是些儒家百生、科场荣辱之类的话,两人谈得甚是投机,颜如玉连连称好,莫尤却听得无聊,她其实从心底里并不喜欢这种科举学究,但是又不能否认,念书之人若想有所成事就必须走这条路,闷想,且由他们先聊,我倒不如回房补个觉,恰好听到那个男子道:“小弟叨唠兄长了。”颜如玉回道:“项公子客气。”
莫尤一怔,项公子?这是个什么人?正思索着,两人已起身,往门口走来,一路书生话语,门“吱”的开了,颜如玉和一个锦衣少年并肩走了出来,莫尤则闪身隐在柱后,偷观那少年,只见侧面,难描五官,只瞧得肤色白皙如玉、眉目清娟,竟有几分女子的绝代风华。
两人鞠躬互谢,拱手而别,锦衣少年消失在廊角,颜如玉还在遥遥相送。
莫尤从柱后走出来,轻声唤道:“如玉!”
颜如玉扭头见是莫尤,迎上来,道:“姐姐回来了。”
两人进屋,桌上残席未除,莫尤笑笑,没作声。
颜如玉为她沏了杯茶,道:“听杜夫人说,姐姐是去探望朋友了。”
莫尤点头道:“正是,如玉这几日可好?”
颜如玉笑道:“甚好,这里静宓清雅,正宜读书。”又哦道,“哦,我还结识了一位项公子,他也是来应试的。”
莫尤笑道:“看得出来,如玉与项公子相见恨晚。”
颜如玉大喜道:“姐姐知我心也,项公子满腹诗书、才华横溢,真真叫如玉佩服。”
莫尤细细回想,咦,莫非就是刚到揽月居时,就听说过南园住着一位不要丫环侍候只想见杜夫人的那位项公子?不过一位纨绔子弟而已,满腹诗书兴许可能,才华横溢,未免过于夸赞,想不到他竟然与如玉成了朋友,还得到如玉这样高度的赞赏,我看未必真有如玉说得那样好,也不好扫了兴,笑道:“既然得如玉这般夸赞,想必是不假了。”突然觉得无话可说,有些窘然,想了想,试问:“如玉,这几天,可知京城里有什么动静?”
颜如玉一怔,问:“姐姐说的什么动静?”
莫尤迟疑了半刻,倒底忍不住试探:“我刚才回来时,听到街上有人议论,说是这几天京城里出了大事,好象死了个什么大官,如玉,可有这么回事?”
颜如玉恍然点头,脸上毫不客气的露出鄙夷与愤慨之色,道:“原来姐姐说的这个事,项公子告诉过我,开封府的陈大人夜里被人杀了,据说,还是个女子所杀。哼,岂有此理,这天下的法理都不存了,昭昭天日,怎么容得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发生!”
莫尤的脸煞白无色,所幸灯光较暗,屋外暮色深沉,倒也显不出来,莫尤咬牙争辩:“可是,我听得百姓中亦有人称好,这个陈大人素来为官不正,剥扣民脂私饱中囊,百姓对他早有怨言。”
颜如玉脸色益发不好看,道:“姐姐可不能信听市井之言,陈大人纵然为官不廉,亦有朝廷责罚,岂容得无名鼠辈放肆!陈大人是朝廷命官,乃天子之臣,只有天子才有权力定他生死!”
莫尤辩道:“官官相护,天子又怎么得知民意?何况现在天子初登大宝、年幼不理政事,朝廷大权尽在刘太后手中……”
颜如玉突然截住话,严厉喝止:“姐姐!天子与太后之事,岂是我等布衣能议论的?陈大人既然是朝廷命官,就容不得草民乱上!好在太后英明,已着令刑部将那凶犯正法,如此方是正天地、乾坤、君臣、官民之正理也!”
一顿言正辞严的喝斥将莫尤打入十八层地狱,灯光下的颜如玉,一脸的正气凛然与慷慨激昂,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莫尤觉得他似乎看进自己的心底,要看见自己心底的慌恐与失望了,赶紧垂下头,挤出个笑容,道个别,懵懵懂懂的回房。
莫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忖,这原也怪不得他,他生长于书香门第,受的是君臣尊卑的教育,自然不能接受这种江湖仇杀,想当初在西川与他初识,他也是因为被水寇迷晕漂流到四川,又被强盗打劫后弃了荒山野岭,险点冻死,一路上可算受尽惊吓,何怨他痛恨江湖草莽?其实自己又何曾愿意枕着刀剑过刀口舔血的生活,如果可以平淡一生,也未必就非要策马江湖。
疲惫烦闷不知过了多久迷糊入睡,隐约之中听得耳畔有女子声厉声喝道:“莫尤,你十年磨一剑,不报仇雪恨,不行走江湖,做什么?”莫尤一惊而醒,环视四下,此值夜色之深,屋里幽暗寂静,并无人影,她轻轻一叹,坐起身来,莫尤,莫尤,你十年磨一剑,为的是什么?
隔壁隐约传来颜如玉清朗的读书声,院外更声点点,搅得莫尤心乱如麻,在屋里连绕三圈,方渐渐平复,陡然忆起罗衣,不加思索,拉开门就出去了。
夜沉如水,“晨暮忆人”也是乌黑一片,莫尤屏气跃入墙内,凭借敏锐的眼光与记忆找到罗衣的卧房,房里没有灯光也有声音,莫尤略一犹豫,伸手推门,门没有拴,无声滑开。
莫尤微微一笑,屋内有了细碎的动静,罗衣低柔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谁?”
莫尤侧身入屋,低声回道:“是我,阿尤。”
罗衣柔弱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阿尤,你果然来了。”她快步走过来,双眸温柔的注视着莫尤。
莫尤掩上门,道:“你猜出了我的手势。”
罗衣点头道:“是的,你在我手里写了个‘三’。”莫尤再度握住她的手,还是那样凉。
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光线照进来,映出两张姣好的面容。
莫尤有些急不可待:“罗衣,告诉我,这十年里,你都是怎么过的?”
罗衣挽着莫尤,两人在床沿坐下,这才垂下眼睫,细细述说十年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