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曲词通心意
如此曲毕献舞,舞毕献曲,席上杯来盏往,适才一个个正色肃面的官客被美酒佳肴仙乐一薰,形象全无,也有嬉笑怒骂的,也有划拳劝酒的,也有赋诗轻漫的,郭管事趁机抛个眼光给那些站在亭角的陪侍女子,她们得了眼神,纷纷上前献媚献妖,将众人迷得神魂颠倒。
乐声、曲声、娱笑声;
花香、酒香、美人香。
采华轩一派璀璨金迷的景象。
春薇神色亦飞扬起来,一杯杯的劝唐采华喝酒,美人眼波胜似佳酿,唐采华连喝几杯后,已显醉态,拉着春薇直往她脸上凑,春薇吃吃笑道:“唐少爷醉了,且坐会清清酒吧,奴家去去就来。”
说罢站起身来,郭管事眼尖,忙叫了两个小丫环,陪同春薇,春薇笑着谢过,离了席,问两个小丫环小解之处,小丫环领着往亭院后面走,原来那亭院后面还有楼房,灯火通明,亦闻得有人说话,春薇问小丫环何人在内,小丫环道:“大约是程家班的倌人吧,他们换衣换妆都在这楼里。”
春薇让小丫环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寻着如厕小间,完毕才慢慢的在楼里打量起来。
突然听得几声清唱“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声音婉转曼柔、情丝牵怀,不由得停住了放轻脚步觅声寻去,只见一间屋内,一名清倌正对镜自梳,一边低语自唱一边把梳玩发,正是刚才唱唐明皇戏玉环的清倌,春薇怔怔的站在门口,失了神的看着他,竟恍如入了梦境,不自觉的也随着他哼唱起来。
春薇是聚花楼的红牌姑娘,唱功不输于倌人,唱出来也是腔圆曲正,清丽悦耳,清倌吃惊的回过头,正对上春薇柔情脉脉的眼神,玉梳停在半空,半晌没有动静。
自古妓人倌人以艺求生,同为世人君子不齿,二者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两人一见之下,生出相惜之情,春薇莲步上前,敛裙福道:“小女子春薇,惊扰阁下了。”
清倌回礼:“不敢,是小可陋音让姑娘见笑了,小可钟泽,有幸得瞻春薇姑娘玉容。”
两人竟聊将起来,唱一会说一会,从“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xiao。春xiao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到“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从“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楼上清秋月,咸阳古道音尘绝”到“惆帐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绝”,悲处泪眼相对、喜时眉眼生辉,恍惚忘了时辰。
动情之处,执手相牵两无语,万般衷情付其中。
偏不巧,爱意荡漾时分,一人轻笑着走过来,瞧见两人景象,笑声嘎然而止,惊呼道:“你们俩,做什么?”
两人如梦初醒,回头一看,粉衣女伶倚在门口,玉指指着两人,满目惊异。
钟泽满脸通红,缩回手,低唤道:“恋秋!你回来了。”
那名唤恋秋的女伶不悦的问:“泽,她是唐少爷的女人,你不知道么?”
钟泽低头不语,春薇突然说道:“不,我不过是一个来祝寿的人。”
恋秋尖声道:“宴席之上,你坐女主人之位,侍于唐少爷一侧,满座宾客都看得清楚,一个来祝寿的人?哼!一个吃锅望盆、墙花路柳的人吧!”
春薇的脸骤然变白,转头去看钟泽,钟泽也以为恋秋过于尖刻,却只是抬起头,无奈的劝道:“恋秋,不可无理!”
恋秋上前拉住钟泽,气道:“泽,你糊涂了吗?那唐少爷是什么样的人物,若让他知道你们在这里,在这里……,不是把程家班送上绝路吗?”
春薇吃惊的后退一步,仍是看着钟泽,不料钟泽沉默片刻,也后退一步,道:“春薇姑娘,适才是小可无礼,还望姑娘饶恕,放程家班一条生路。”
春薇冷笑道:“百花满园,不过争春guang,俗子候四季,未见紫藤为我开,徒作多情也。”转身走了。
红楼一曲识卿卿,
但把清乐做鹊音,
不恨相见时已晚,
只怨误做座上宾。
正巧两个丫头有外面候了半天不见春薇出来,她二人倒不在意,郭管事却是个细心人,思量着不妥,又招呼人来找,恰好春薇沉着脸走出来,两个丫环迎上去,另一个丫环却扭头去回禀郭管事,只说春薇姑娘似乎在楼里受了委屈,眼眶红红的,郭管事连忙低声喝止,不料正受众人敬酒的唐采华却听了个模糊,唤过来细问,郭管事向那丫环使眼色示意她别说,那丫环却怕唐采华,有心说慌,不料一紧张,只支唔道:“春薇姑娘从红楼出来,眼眶红红的。”
唐采华听得这话,顿时发作起来,也不详问,腾的就站起来,惊得众宾客六神无主,正巧春薇在两丫环的陪同下走过来,灯光之下,确实显得眼圈微红,唐采华一把拉过她,问:“刚才谁欺侮你了?”
春薇正暗自伤怀,郁郁不快,见唐采华这样逞威风,尽显纨绔子弟的不学无术,既是鄙夷又显不耐,转又心忖自己虽然青楼女子,红楼之事也不知如何说得出口,只是怔怔的看着,唐采华有心在美人前显一通神气,猛然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作响,汤羹洒了一桌,客人们纷纷站起,吃惊的瞧这一出意外之戏。
程班主见这模样,也忙停了乐曲,示意正挽纱跳舞的女倌退到一旁。
唐采华指着两个跟行的小丫环,喝问:“你们俩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两个小丫环见主子生气,吓得连忙跪倒,只是磕头回道:“回唐少爷的话,刚才春薇姑娘进入红楼后,奴婢们并没有跟进去,只是在楼外候着,适才春薇姑娘出来的时候,仿佛是有些眼圈儿红,只是内情,奴婢确实不知,请唐少爷饶恕。”
春薇这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丫环在唐采华面前说了话,心里亦有些忐忑,唐采华铁着脸哼道:“郭管事,你去看一看,红楼里都有谁在?都给我叫出来问话。”
红楼是郭管事安排程家班的地方,程班主一听,脸色煞白,软倒在地,咚咚的磕头不止。
郭管事也白了脸,程家班是他找来的,若是出了差错,这个任性的唐少爷还不闹个翻天覆地,虽说自己是林大人的人,可如今这唐少爷是林大人不愿得罪的主,自己的差事办砸了,林大人也饶不了自己,忙应个声往外走,春薇心中一紧,慌忙跪下:“唐少爷请息怒,春薇不过是饮了酒,眼睛发涩,并无何人欺侮春薇,今儿是唐少爷的寿辰之喜,满堂贵宾,切莫为春薇减了少爷的雅兴。”
唐采华在美人面前显尽了威风,洋洋得意的扶起春薇,漫声道:“既然春薇姑娘发了话,这事就罢了,大家继续喝酒。”郭管事松口气,悄悄示意程班主重奏乐曲。
程班主拭拭额角的汗水,松口气,心里仍是颤得厉害,一面招呼弟子继续歌舞,一面又打发人去红楼悄悄问实情,郭管事也提着心候在一旁,唐采华依旧兴味盎然,一手搂着春薇,一手高举酒杯,哟喝着喝酒戏玩,不过众宾客却没了兴致。
为林特而来的百官不见林特,心里已是憾然,白白费尽心机拍马屁,不料人家面也没露,不免怏怏,又见唐采华不过一个浪荡子,一心扑在烟花女子身上,毫无正经之处,更加无趣。
江湖人士皆是冲唐家堡名声来,说倒底还是老爷子唐岐之的声望,倘若不来,面子上过不去,也有人打了长远算盘,唐采华是唐岐之独子,若能结交上唐采华,日后自有利用之处,不想唐采华整个席宴之上都围着一个女子献殷勤,竟不将众豪杰看在眼里,既失望又恼怒,也各自郁郁不快。
其余文人商贾,更不消一一说了。
满座这中,惟有唐采华眉开眼笑,扯着春薇的衣袖,戏言相调,一些有心看热闹的客人故意撺掇起哄,唐采华即兴奋的如腾云雾,越发的丑态百出。
唐采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带着满身的酒气和一脸浓浓的醉意,歪端着酒壶,大声嚷道:“良辰美酒好时光,佳人在怀赛神仙,诸宾高坐权为证,听我意兴付衷肠。今儿趁着兴,向大家宣布个喜事!”
唐采华文章不足,念出两句诗来,众客人已在心里冷嘲开,碍于主人面子,未敢发笑,更有不屑甚者鼓掌叫“好”,其余等人掩嘴扭头,哭笑不得,不过听他说宣布喜事,又竖起耳朵来听。
唐采华嘿嘿笑两声,很是狂妄与自得,仰起头喊道:“各路朋友做证,我唐采华喜欢春薇姑娘花容月貌,今儿就借这酒宴将春薇赎出聚花楼,成我金屋之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