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华轩二劫,圣上落水莲衣湖
唐采华这话说得实在狂妄,且不说春薇的意思,聚花楼的夏妈妈并不在场,未议赎金未收契约,就先把话放出去了,聚花楼虽是风月之地,可在这东京,也是不可轻视,聚花楼的姑娘虽是艺人,却堪比贵族千金,夏妈妈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三教九流,谁不是对她客客气气?
唐采华话音刚落,叫好声响起一片,众人纷纷道贺,恭喜唐少爷抱得美人归,低声里却是有惊异的有嘲笑的。
春薇脸色闪出一线冷嘲,转成煞白,突然跪倒在地,垂首道:“奴家能得唐少爷青睐,是三生之幸,然春薇自知蒲柳之姿,难侍贵人之侧,虽心喜,不敢应允,望唐少爷另择佳人,以堪金屋之尊。”声音不卑不亢,少有惊恐。
春薇把话说得好听,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出了拒绝之决意,顿时满场肃静,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唐采华,瞧他如何应对。
唐采华自然是难以至信的指着春薇,掩不住的惊诧:“你说的什么?”春薇淡言重复一遍,唐采华再环视众人的眼神,无一不是戏弄与嘲讽,顿时感到一种莫大的羞辱,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享受着唐家堡所有人的朝拜与供奉,从来没有人敢拂逆、拒绝自己的意思,这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一个青楼女子,竟敢当众拒绝自己的恩宠,这无异于掀自己一记耳光,忍不住勃然大怒,拂袖横扫一片,碗筷碟盘应声落地,瓷碎声响成一片。
“岂有此理!”
万籁俱静。
唐采华犹不满意,一把拎起春薇,怒道:“哼,可笑你一个青楼女子,竟敢如此不识抬举,拒绝本少爷的宠幸。”春薇峨眉轻锁,虽也害怕他盛怒之下杀了自己,却是咬紧牙不作声,眉色之间薄含轻蔑。
却在这尴尬之时,远远传来喧哗,哟喝声夹杂打闹,唐采华正在气头上,狂喝道:“是谁胆大包天,敢在这采华轩放肆!郭管事,你去看看。”
不待郭管事转身下楼,喧哗之声已近来,只见十余之人飞奔而来,惊得花径两旁的侍女丫环低声尖叫,其中一人更是手脚利索,腾腾腾已上亭院,拨开众人来到唐采华面前,单膝跪地,垂首叩道:“叶策见过少爷,恭祝少爷寿与天齐。”
唐采华惊问:“叶总管,你不在唐家堡呆着,跑来京城做什么?莫非是爹爹派你来照料我?”
叶策垂首道:“少爷,属下确实是奉老爷之命,不过,少爷,属下奉老爷之命追捕逃寇才来到这里。”
“你说什么!逃寇?”唐采华一脸惊诧,很快转为土色,瞳孔里映出恐慌,“叶总管,是……是她么?她,她……逃出来了?”
叶策点头:“是的,少爷,就是她。”
唐采华突然颤栗起来,他摔开春薇,十指扣住叶策的双肩,低吼道:“她倒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会逃出来!那帮看守都是废物吗!”叶策默默不语。
唐采华用力摇晃他:“难道她逃进这园子里了?叶总管,郭管事,你们赶紧去抓住她,快去快去!”唐采华低声咒骂一声,推开叶策,一掌击在桌上,一声巨响,原来剩余不多的碗碟,与裂成两半的桌面一齐哗啦啦摔落在地。
夜风吹过,灯笼微微摇晃,阴影左右摆动,映出唐采华扭曲的脸庞,人群中窃窃私语。
郭管事看着叶策,没有动,不是他敢违抗唐少爷的命令,而且他实在无能为力,他虽然是林特得力的助手,为人聪明灵活,却是个十足的文弱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唐采华却让他去抓逃寇,这,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同是总管,叶策一眼就看出郭管事眼中的求助,叶策道:“少爷,众贵客都在这里,郭管事还是留在您身边,搜捕逃寇之事,就由属下带人去办吧。”
郭管事很是感谢,不过他很沉稳的道:“叶总管言之有理,唐少爷,今儿是您的寿辰之喜,满座宾客,不能因为逃寇之事而冷了气氛,唐少爷只管安座便是。”叶策已领着几人下了楼。
唐采华显然顾不得什么气氛了,还要闹嚷,已有客人首先提出辞行:“承蒙唐公子款待,使某得瞻唐门风范与采华轩胜景,天色不早,特向唐公子告辞。”
不等唐采华回话,又有几名客人也提了出来,言话如出一辙,唐采华面色一沉,挥袖道:“各位请便!”身边的郭管事一听这话,顿时傻了,主人的这四个字无疑于驱客出门,不过碍于逃寇之事未果,怕人多惊乱,也不敢相留,一时间,众人纷纷拱手下楼,讲究的人还过来向主人致辞言,不讲究的人径自离座,叫上二楼的侍从,出亭院拂袖而去。
俄倾,人去楼空,只剩唐采华主仆与程家班几人空对着残羹冷炙,要说这些贵客平素都是极要面子的,为什么走得这么急,理由无非几条,一是突来的逃寇令众人想起陈彭年之死,这些深居府第的贪官奸商深惧江湖异人之高深莫测,无不心中惴惴;至于素有些本领的绿林朋友,则是气愤唐采华的怠慢,不愿趟这混水,或者说明知唐采华惧怕那逃寇,却偏偏辞去,不施援手,有心陷他于困境。
一场盛宴轰轰烈烈的开始,就这样怏怏惶惶而散,程班主也带着一群弟子们下楼往红楼卸妆,春薇站起来,向唐采华行个礼,亦一语不发随人流下楼,唐采华却伸手拉住,铁着脸道:“你不能走。”
春薇一惊,敛眉道:“奴家为唐少爷贺寿而来,宴席既毕,自然要回去。”
唐采华哼道:“回去?回哪里去?难道本少爷说出去的话还要收回来吗!”
春薇沉着气道:“奴家不明白唐少爷的意思。”
唐采华捏起春薇的下巴:“不明白?那本少爷就不妨再说一遍,我唐采华要将你赎出聚花楼,做我侍妾。”
春薇轻轻的挣脱他的手,道:“奴家当不起唐少爷厚意。”
唐采华再次捏住,啧啧道:“这样的美貌,怎么会当不起!你要明白,只要是我唐采华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春薇再挣却再也挣不开,徒觉生痛,只得忍痛道:“谢唐少爷垂爱,然春薇是聚花楼的人,身份契约都是妈妈手中,乐籍未除,只恐有辱唐少爷门楣,妈妈一向敬重唐少爷,唐少爷若肯屈尊向妈妈说明,那时再迎娶春薇,自是春薇的造化。”
唐采华邪笑道:“这话都是你那妈妈教你说的吧?夏妈妈最是舌灿莲花,这些日子,收了我多少金银,也没让我见着你两次,我特意借寿辰之名,接了你过来,又想诱我送给你回去,我唐采华偏不上这个当,我唐采华想要的女人,只有送过来的,哪有送回去的?更何况,看得出,她也惧我唐家堡三分,我若是偏不让你回去,她也奈我不得。”
春薇脸色顿白,唐采华嘿嘿笑道:“郭管事,你带几个人护送春薇姑娘回房。”
郭管事犹豫着应个声,那个让唐采华光听名字就吓得乱了神的逃寇不知道躲在园子的哪个角落呢,他可不敢乱走,又知这个唐少爷脾气,虽暗暗为这个春薇姑娘叹息,又不敢多话,提醒道:“唐少爷,还是让这位姑娘留在您身边为好……”
唐采华想起“她”藏身暗处,也将春薇拉在怀里,道:“对,对,还是在我身边好。郭管事,你还站着做什么,这里不用你侍候,还不快去搜。”说着,往楼下走。
“哎呀……落水啦……”一声尖叫声远远传来,对这个原本郁沉而惊恐的园子来说,无疑于惊天一雷,行走于花径的客人们有的拔脚就跑,恨不得赶紧出了这园子远离这是非,也有的顿时就惊得走不动道了,呆立在路中央,一时间又乱成一团。
唐采华无限恼火,他这个小寿星原本想在这京城第一私墅花园中大肆炫耀一番,博尽风采,不料却是一波连着一波的意外,他抓紧了春薇的手,怒吼道:“谁落水了?”
一个小侍卫哭着跪倒,嚎啕大哭:“皇上……皇上落水了。”他颤抖着哭喊,颤抖着伸手指着身后的湖,林特取名“莲衣湖”,初春无莲,可有碧波起漾,湖畔杨柳相依,细枝儿裁水而剪,湖中亭台伫立,煞是好看。
皇上落水莲衣湖。
皇上万金之躯怎么会来到采华轩?
郭管事抢过去,喝道:“你说的什么?皇上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会落水?”
小侍卫也顾不得是谁敢对他叱问,哭道:“真的是皇上,皇上听说今晚采华轩热闹,就便衣出宫,过来瞧瞧热闹,适才到湖边嬉水,不慎失足落水,快救救皇上。”
郭管事不信,唐采华也不信,可是小侍卫突然指着一个回头来看的官员,喊道:“史大人,史大人,快救救皇上!”
那史大人仔细看看小侍卫,顿时魂飞魄散:“小六子,你……那,果然是皇上……”他认识这个叫小六子的侍卫正是时常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宫人。
唐采华面如死灰,一瞬间仿佛没有了呼吸,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逃走出园子的官员们也闻声而止步,如脚钉钢钉,先是僵硬,然后飞扑至湖旁,再软倒在地。
杨柳枝上的灯笼透出柔和醺人的光彩,光彩下,湖水中一圈圈的漪涟,有人在挣扎。
可是没有人下水去救皇帝,不能怪他们,他们也不会游水,这个至高无上的新君在他的臣子面前渐渐失去与水博斗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