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薇情伤红楼人
次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身旁的唐伶半眯着眼仰面看着床顶出神,莫尤好奇的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纱帐顶上绣着朵朵芙蓉,淡黄的底色上绽放粉红的、粉紫的芙蓉,温馨而妩媚,将一屋春意拢到极点。
唐伶道:“莫尤,等我报了仇,我也把我的房间布置成这样。”声音仿佛有些柔软。
莫尤心中一颤,揽过她的肩,道:“现在就可以,为何要等报完仇?”
唐伶道:“不,这样的色彩,会软化我的骨头,会淡化我的鲜血。”语气很坚定,甚至咬牙切齿。
莫尤心中一震,什么会软化我的骨头,淡化我的鲜血?青月,是你,我不想与你刀剑交锋。
夏妈妈在门外笑道:“可是醒了?”
两人连忙坐起,披衣下床,莫尤开门,见夏妈妈端着两只盖着盖儿的碗笑眯眯的站在门口,很是歉疚,忙拉进屋里,道:“姐姐起得早。”
夏妈妈将碗放在桌上,笑看着正站在床前紧衣扎带的唐伶,问道:“唐姑娘,睡得可好?”
唐伶淡淡的应了个“嗯”,抬头见莫尤也笑看着自己,又接着说,“谢……姐姐,睡得很好。”语气虽仍有冷硬,眉宇之间已显柔色,声音也有些结巴。
夏妈妈笑得很灿烂,起身到门口招个手,不多会,进来几个小丫头,端着洗漱之用具,唐伶很是吃惊,退到床沿,虽在鲁国公府上,王德用的丫环也是早晚侍候,但她心里知道,那不过是陛下的意思,自己也是沾了莫尤的光,这,这烟花之地,也这么讲究,唐伶顿觉手足无措。
莫尤拉过她手,温暖由掌心传入,抵达四肢百骸,夏妈妈看在眼里,挥手示意丫头们放下用具离去,笑道:“你们先洗洗脸,然后把药喝了,一会我送来早点。”说着也掩门而去。
莫尤拧了毛巾递过去,双目炯炯的正视她,道:“唐伶,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报了仇,然后,你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唐伶面色一僵,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心里只想着杀尽唐家堡,其余的,没想过。”
莫尤道:“那你现在想想,杀完以后,你想住什么样的房子,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想喝什么样的酒,想去哪里玩,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想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你说什么?”唐伶惊慌的看着她,慌乱的摇头,眼神忽而悲哀,忽而愤怒,忽而怜悯,忽而狂放……
莫尤拍着她的肩,道:“不用紧张,你可以慢慢想,有那么一天,仇没有了,恨也没有了……”
唐伶将毛巾扑在脸上,盖住整个脸,道:“我想骑着马,从大理到天山,从西疆到蓬莱,想喝酒就喝酒,想唱歌就唱歌,那样才叫快活……”唐伶说得似乎有些激动,声音有些颤抖,不过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莫尤深深的注视着她,嘴角慢慢浮上笑容,最后绚丽的绽放整个面容,她坚定的道:“好,那时候,我们一起,走四方。”
唐伶拿开毛巾看着莫尤,被热毛巾蒸后的脸庞如三月的桃花粉嫩娇艳,泛着盈白的光泽,龙其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挂着水雾的睫毛下,微隔着水雾,却格外的清亮有神。
唐伶笑了。很青春很有朝气的笑了。
两人刚喝完药,就有丫头送来点心,莫尤问丫头:“夏妈妈可是忙着,怎么不过来?”丫头回道:“前头来了客人,妈妈让奴婢转告两位,妈妈忙完后即刻过来,请两位姑娘先用点心。”
莫尤道过谢,送丫头出去,刚要掩门,却见一位粉衣女子掩面走来,低低的抽泣,从莫尤面前经过时,莫尤细细一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春薇,忍不住喊道:“春薇姑娘。”
春薇正掩袖饮泣,疾步而行,陡闻有人叫她,慌忙顿住,也不敢回头,悄悄的拭去眼泪,这才回身见一个陌生女子倚门探问,低声问:“姑娘是……”话刚落音,又惊呼道,“哎呀,你是……”
莫尤微笑着点点头,把春薇拉进屋子,反身关上门,见春薇泪痕尤在,眼角泛红,一股不胜楚楚的模样,问:“春薇姐姐可是受了委屈?”
唐伶学着夏妈妈的样子,将点心往春薇面前推了推,春薇以眼神婉转,示了个谢意,垂首不语,莫尤也不便再问,倒是春薇开口问:“姑娘为救陛下,一身湿透,可有受凉?”
莫尤笑笑,还未答话,门外传来风一样的脚步声,然后就听到夏妈妈的声音:“妹妹,……”
莫尤道:“姐姐进来吧。”
夏妈妈推进门,一眼看见春薇坐着,略吃一惊,尚未说话,春薇起身,福了福,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莫尤问:“姐姐,春薇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受了欺侮?”她原本是想说“是不是受了客人的欺侮”,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夏妈妈摇摇头,轻蹙眉头,道:“这妮子,有了心事。”低叹道,“想来还是我错了,不该让她去采华轩赴宴。”
莫尤隐隐猜出一二,静听夏妈妈道:“自从打采华轩接回以后,这几天她总是闷闷不乐,当时她去采华轩,我也派了人暗中保护她,我打听到,唐采华当时也并没有什么非礼行为,甚至当众宠溺她。”
莫尤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笑道:“姐姐派去的人,没有说,春薇出去小解,回来时眼眶红红的吗?”
夏妈妈道:“自然说了,唐采华为此还大做文章,我打听了,那红楼不过是几个戏子换装修妆之处,我也问过春薇,春薇说不过是不小心迷了眼,并无他事,我虽然也不相信什么迷了眼的话,但是也猜不出别的理由来。”
莫尤沉思着要不要说什么,春薇骗所有人说是“迷了眼”,看来是不想再提及当时之事,捌开了笑笑,问:“姐姐,今儿怎么一早就来了客人?这风月之地,不是一向晚迎早送的吗?”
夏妈妈看她一眼,道:“唉,一个男子,来找春薇,春薇一见着他,就哭着走了。”
莫尤道:“这就是春薇的症结了,姐姐问问那男子不就是了。”
夏妈妈道:“我何曾不这样想,那男子偏是一个字也不说,见春薇不理他,追了几步没追上,也扭身走了。”
莫尤犹豫着问:“姐姐,若是春薇想嫁人,你会……”
夏妈妈笑道:“妹妹以为我会强留春薇,误她终身之托?”
莫尤笑道:“怎敢这样看待姐姐,姐姐不好奇这男子的来历?不好奇春薇与他有何瓜葛?”
夏妈妈道:“无须好奇,春薇肯定为他动了心,我已安排人跟了去,看这男子是何来历,春薇性情外柔内刚,平时接客也不多,这男人眼生得很,且神色扭捏,不象常客。”
莫尤眨着眼,歪头看夏妈妈笑,夏妈妈顿时了然道:“他就是红楼里的戏子。”
莫尤点点头,夏妈妈道:“看来你是个知情人,妹妹何不直接说出来,让我好一顿猜。”
莫尤遂将春薇与钟泽在红楼相遇的情景叙述一遍,夏妈妈听完柳眉蹙紧,道:“我去看看春薇。”
莫尤问:“姐姐是否会促成这桩姻缘?”
夏妈妈起身,慈爱的看着莫尤,问:“你说,象春薇这样的女子,需要一个怎样的夫君?”
莫尤有些呐呐,想起春薇与钟泽的对话,道:“应该是知心之人吧。”
夏妈妈笑道:“知心之人,嗯,若是春薇认定他是知心之人,我唯有促成。”
莫尤恍然,心里隐隐不快,这钟泽并非是托付终身的人,道:“姐姐不如等人打听回来,详细问问。”
夏妈妈说:“我已经听你说了,也不必再等人打听,瞧着吧,还有人来哩。”说着,也拈起一片云片糕放入嘴中。
果然,云片糕尚未下咽,又有小丫头在门外道:“妈妈,有个女子,来找您。”
夏妈妈用手绢拭了拭嘴角,向丫头道:“去将她领到云厅。”丫头乖巧的应个声,蹬蹬的跑远了。
莫尤拉住夏妈妈,问道:“看来姐姐已经知道是谁了。”
夏妈妈笑道:“妹妹不也知道了吗?”莫尤点头道:“那姐姐也猜出来意了?”
夏妈妈斜眼道:“妹妹心里不也有数了吗?是不是想问我如何应答?”
莫尤笑道:“姐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夏妈妈收了笑容,正色道:“我做不了决定,只有春薇自己可以安排她的将来。”说着,飘然出门。
约摸一柱香工夫,夏妈妈又回来了,面色如常,莫尤迎上去问:“如何?”
夏妈妈眉眼之中隐现黯淡,道:“春薇该收心了。”
莫尤虽不知详情,隐约可猜出几分,默默不语,夏妈妈倒是褪去憾色,拉过唐伶坐在对面,把手轻放在她左臂伤口上,片刻拿开,笑道:“无妨,再过几天,新肉就长上来了。”
唐伶没有说话,垂下的眼帘悄悄表明了谢意。
三人闲聊了几句,又有丫环来请示,夏妈妈笑叹道:“瞧瞧,我是一刻也走不开。”站起身来,莫尤道:“姐姐只管忙去,一会我也去找杜姐姐去。”
夏妈妈挑着眼瞧着她笑,也不说话,咯咯的笑着远去。
莫尤粉脸通红,转身见唐伶漫不经心的吃着点心,想了想,道:“唐伶,可愿出去走走?”
唐伶轻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看着莫尤的脸,道:“不去。”
莫尤微微一笑,正要叮嘱,唐伶道:“去吧,不必叮嘱什么,我就在这里等你。”莫尤郑重的看看她,扭头往外看,目光已越过层层屋檐,飞到那羞腩的少年身边。
莫尤并没有直接去揽月居,而是翻墙进了“晨暮忆人”,园中景物无改,春花碧柳,莫尤直奔罗衣的卧房,却陡然停在门前的台阶上,侧耳静听,园子很安静,巷子里喧闹的叫卖声被隔在墙外,恍若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