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造访,秉烛夜谈敦敦情
来到采华轩门口,莫尤刚要提气跃入,忽又停下,低叹一声,转身又回鲁国公府,再回房看,唐伶仍旧闭目沉睡,莫尤摇摇头,宽衣躺下。
唐伶睁眼侧身问:“莫尤,为什么一个人去采华轩?”
莫尤道:“你受伤了。”
唐伶问:“也怕我被唐家堡杀死?”
莫尤叹道:“是的,唐伶,你也知道,唐家堡的人因你在鲁国公府住着,纵然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但是你要是主动送出去,可就不妙了。”
唐伶问:“你是因为发现我跟在后面,才折回来?”
莫尤点头:“唐伶,我不想拿你冒险,我要你好好活着!”
唐伶睁着大眼看她,抿嘴,问:“你丢的那东西,对你很重要?”
莫尤想了想,道:“不,只是觉得如果丢遗在采华轩那种地方,可惜了。”
唐伶琢磨着这话的真假,莫尤则昏然睡去,唐伶犹豫片刻,放下心来。
一晃两人在鲁国公府上住了三日,这三日,两人享尽人间极致待遇,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一凡用品都是最好的,陈太医虽没有天天过来,但是药还是准时熬了过来,另又做的各式各样的羹、汤,都是些大滋大补的营养品。
陛下虽没露面,但是每天王德用去宫里回来,都会带回一些东西,如宫廷御食、胭脂水粉之类,都是陛下赐的,唐伶仍是冷冷的,莫尤少不得一一道谢,闲来时就打扮唐伶,唐伶苦得惯了,有件衣裳穿就不错了,从来不敢想妆扮,故莫尤非要拉着她着纱衣、描娥眉时,小脸顿时由苍白变得通红。
陈太医果然医术高明,只这三日的工夫,莫尤烧已退尽,神采复又奕奕,唐伶的左臂,伤口处开始腐骨生肌,陈太医又送来外敷药,莫尤怕唐伶不要,抢先接了,亲自为她敷上,唐伶只得认可。
这到了第三天傍晚,王德用从宫里回来,除了又拎了一堆御赐的美食,还带回一个消息,明天退朝后,陛下将出宫来鲁国公府看莫、唐二人。
得到这个消息,两人都沉默了,唐伶看着莫尤,没有说话,莫尤已明白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心便是,照常吃饭服药,早早的上chuang睡觉,到夜深人静之时,两人同时睁眼,相视一笑,莫尤起身到案前,磨墨取笺,写下几个字,平整的放在桌上。
启门。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飘然出屋,穿花引蝶般在庭院中点点起落,出了鲁国公府。
唐伶问:“你可有地去?”
莫尤道:“有个好地方。”竟引她来到一处高楼前。
“聚花楼?”唐伶问,“这是什么地方?”
莫尤道:“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唐伶突然笑起来:“好地方!好地方!莫尤,你是准备住到哪个姑娘的房中吗?”
莫尤突然想起,唐伶的母亲也是个青楼女子,正是因为出身缘故,其父唐岐之又弃之如破履,最后致之于死地,才致使唐伶的悲惨日月与满腔仇恨,当下又后悔不该带她来这里,犹豫着换个地方,唐伶却冷道:“好得很,我就喜欢这风月之地。”眼中尽是炽热的光芒。
唐伶抓住莫尤,两人纵身跃入墙内,每隔几步的纱灯摇曳,映得满园的繁花似锦,浓香扑鼻,姑娘们大多已安歇,只有几间房中仍是烛花如迷雾,隐约露春guang。
莫尤带着唐伶穿着花园,绕过花径,来到一幢楼前,刚要举步,就听得一个声音从空而降,温柔醉人:“你们来了。”
两人惊而上仰,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人依栏而坐,拈着绢帕淡雅而笑,轻轻的向两人招手,莫尤心中欢喜,向唐伶道:“这是夏姐姐。”牵着她飞也似的上了楼来到夏妈妈面前。
夏妈妈已站起身来,笑语盈盈的招招手,领着两人进屋,拴好门,点上灯,这才似嗔似责的道:“妹妹,你可尽做些吓唬姐姐的事。”
屋里飘浮着似有似无的香气。
莫尤嘻嘻而笑,拉着唐伶来介绍,夏妈妈温柔笑道:“不必你介绍,我早已知道,这就是让唐采华闻名丧胆的唐伶唐姑娘。”
唐伶淡淡的点个头:“是我。”
夏妈妈看着两个并肩而立,叹道:“没想到,你们俩这样完全迥异的性格,竟然一见如故,亲如姐妹,倒叫我嫉妒起来。”
莫尤笑嗔道:“姐姐莫不是嫌妹妹不好?”
夏妈妈道:“你这妮子,我哪里是嫌你不好,分明是羡慕你们年轻。”说着,又打量了唐伶,道,“你的毒还未解,伤口也未痊愈,怎么不在王德用府上多住几天?”
莫尤道:“明天陛下要过去,我们是野惯了,见不得宫廷之人,还是避开吧。”
夏妈妈知道她这话是为唐伶说的,也只是笑笑,道:“所以就避到我这里来了?”
莫尤嘻笑道:“因为知道姐姐最是疼我。”
夏妈妈纵容的笑笑,为她们倒了茶,莫尤又问:“不知春薇如何?那晚我只目送她出了园子,后面就不知道了。”
夏妈妈道:“放心,我既然让她去,自然就保她平安回来。”又责道,“你也太胆大了,倒底去看那热闹,可知差点没了命。”
莫尤先是娇柔的笑,转又听出话中有话,怔问:“姐姐都知道什么?”
夏妈妈道:“我虽没去,可发生的事情都知道,当时若非陛下护着你,焉有你小命?”
莫尤奇道:“他护着我?明明是我救的他命,怎么反而成了他护着我了?”
夏妈妈道:“其实当时大家都已认出你就是杀陈彭年的人,只因陛下护你,才饶你平安。”
莫尤哼道:“我好歹也救他一命,纵然知道我是杀陈彭年的人,那又如何?陛下又怎么可能当即把自己的救命恩人交出杀头。”
夏妈妈摇摇头,宠溺道:“唉,你倒底年轻,陛下虽是一国之君,但是新登基不久,大小事务都出太后之手,在众臣眼中,他不过是徒坐皇位而已,陈彭年是太后重臣,权居要位,处死谋杀重臣的贼远比厚待幼帝的救命恩人重要。”
莫尤呆了呆,是的,这个皇帝还是个孩子,莫说君国大事做不得主,就是在群臣眼中的尊严也不过如此,难怪落水竟无人相救。
夏妈妈又笑道:“好在陛下当时表现的气魄,颇显威仪,虽年幼亦不敢令人轻视,当场竟无人敢说你半个字。”
莫尤深思喟叹道:“这个皇帝可不是徒坐皇位,四十年仁政,安邦定国、威震四夷。”
夏妈妈吃惊的看着她,道:“妹妹,你都说的什么?”唐伶则是嘴角捌出一个淡若似无的笑容,这三天的相处,她已经从莫尤那里听了不少关于这种对后事的预测。
莫尤吐吐舌头,笑道:“说着玩的。”
夏妈妈拉过她,正色道:“安邦定国、威震四夷,这是夸陛下的话,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这四十年当政,可万万说不得,古来天子求长寿,天下百姓呼万岁,岂是四十年可比?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莫尤温顺的点点头,笑道:“姐姐教训得是。”
唐伶冷笑道:“古往今来,能做四十年的皇帝,有几个,我看莫尤这话,是句十足的好话。”
夏妈妈莞尔一笑,看来这个冷如寒冰的女子十分维护莫尤,道:“不错,话虽如此,又有几个皇帝能看得透彻,莫说皇帝了,就是寻常百姓,谁不希望长生不老,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反正生老病死自有天定,臣子百姓又何必非得说那触那龙颜的话?”
唐伶漠然不答,莫尤自然也知道唐伶对自己好,笑着拉她坐下,递过一杯茶,唐伶默默的接过,轻抿一口捧在手心,莫尤道:“姐姐这话,让我想起一个笑话,一户人家添丁喜宴,众宾客纷纷上前致贺,也有说此子将来长康健无病忧,也有说此子将来中状元封高官,听得主人很是欢喜,忽有一人上前道,此子将来是要死的,主人听罢勃然大怒,当即将这人逐出宴席。”
夏妈妈将点心推到唐伶面前,唐伶眨了眨睫毛,既不说话也不吃,夏妈妈笑道:“正是这话,其实这人说的是实话,什么长康健无病忧、什么中状元封高官,都是飘不依据的奉承之言,唯有这句‘将来会死’才是实在,偏偏世人欢喜受那好听的奉承话,不愿意听难听的实话,反正实话不说,也是实话,假话说出来,也未必成真,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说出主人不爱听的话,不去说那好听的话呢。”
夏妈妈经营聚花楼,每日惯会四方宾客,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乞丐无赖,文人世士、绿林英雄,这三教九流的人物,夏妈妈都能打点周到,可见其性情圆滑、手段伶俐。
莫尤听得心服口服,连连啧赞,唐伶始终神色冷淡。
夏妈妈很是会看脸色,见唐伶冷如坚冰,笑道:“夜已深,不如早些睡。”
莫尤心想唐伶象只刺猬,对任何人都是冰冷坚硬,她与夏姐姐不熟,这样性情,恐是尴尬,当下也点头同意,夏妈妈即领她们到隔壁房间,也是装得清丽温暖,淡蓝的曲屏配上粉黄的纱帐,几支各异的花儿缀在墙角桌旁,很是雅致温柔,唐伶见了也眼前一亮,顿觉心中舒畅柔软。
夏妈妈临去之时,问莫尤可有药方,好准备明日的汤药,莫尤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笑道:“陈太医写的草字,我也瞧不清楚,只好临摹,姐姐可认得?”
夏妈妈接过一看,顿时低笑道:“真有你的,幸亏我识得,不然可不敢乱抓药。”
莫尤又问:“姐姐怎么知道我们睡一张床?”
夏妈妈笑道:“鲁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皇城禁地,我去不得吗?”
莫尤惊道:“姐姐去过鲁国公府看我们,那为何不现身让我知道?”
夏妈妈道:“王德用待你甚好,我何必乱你心神。”
莫尤道:“如此说,姐姐也是早就知道我们今晚会来,故意候在这里了?”
夏妈妈摇头道:“这倒不知道,我以为你们会在鲁国公府上多住些日子的,说我在这候你们,不过是凑巧而起。”
夏妈妈的话让人深信,不为别的,只为她的语气,虽然面对莫尤,她是这么的温柔,但是语气中深隐着淡淡的忧伤,春xiao无眠么?
莫尤突然想起刚进屋时,闻到的极淡的香味,那是酒香,一个女人,三十左右的极致的女子,长夜孤苦,独饮买醉,是一种骨子里的寂寞。
莫尤看着她,低喃道:“姐姐……”
夏妈妈妩媚而笑,这个妹妹太聪明,她想必已看出自己的伤怀难眠,道:“快去睡吧,保证明天你醒来时,药已煎好,唔,把音音也叫来,这几日,她也一直挂念你。”
莫尤又是一阵内疚,道:“明日我去揽月居,给杜姐姐一个惊喜吧。”
夏妈妈笑道:“甚好,你是该去,后天就是大考之日了,你也去看看颜公子。”
莫尤一怔,是啊,几乎把他忘了,不知他这几天可好,吃得好,睡得香,可有想念我?
莫尤的心柔柔的,一阵儿酸,一阵儿甜,如小鹿儿蹿来蹿去,惹得心肝儿直跳,眼迷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