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邪制邪,小毒女学艺不拜师
夜,突然间安静下来,没有了追喝之声,没有了刀剑之铮,一缕轻如蚊音的口笛声恍如天际传来,似有似无,如烟随风吹而时聚时散,如雾在深林而忽远忽近。
唐伶奔过来,跪下,抱住莫尤,两个刚从鬼门关来转回来的少女,喜极而泣,刚才并肩而战的默契,刚才生死与共的豪迈,都还在耳边还在眼前,然而又都这样毫不掩饰的畏惧死亡畏惧离别。
不远处,粉嫩一片的桃花树下,晕成梦幻的灯笼下,银发老妪手持短笛,悠然伫立,夜风吹起她银丝一样的白发,和有着月华一样光晕的袍子,整个人象是幻觉一样的不真实。
叶策领着一群黑衣人面目惨白的站在离她丈外之地,不敢挪动半步,因为在他们的面前的草地上,来回游动着一道道碧绿色的细如竹枝的蛇,它们或者蜷身于草中,或者高高的站立,高昂着头,吐着长长的血红的舌芯,双目幽绿逼人,或许扭动着纤细的身躯,在笛声中款款起舞,夜色中,它们纤细的身躯柔软而婀娜,扭摆妩媚而诡异,如妖似魅,恍能慑人心魂,周身却又笼罩着一圈幽碧之寒气,令人森森耸立。
银发老妪目无神色,目光淡然望着远方,笛声轻柔没有杀气,碧绿色的小蛇也视众人无睹,各自游戏,但是叶策已是汗如雨下,他曾见识过它们的厉害,不仅因为它们本身剧毒,更因为它们不畏唐家堡之毒。
银发老妪缓缓收起短笛,漠然扫过众人,冷声道:“滚!”叶策的脸忽白忽红,但是他咬着牙一语不发,他确信自己稍有不恭,很快将变成面前这些小蛇的食物,他挥挥手,低沉的喝道:“撤!”摔下一脸汗水,带着一群黑衣人以闪电之速隐入黑暗。
银发老妪不屑的瞥了眼仓皇逃退的叶策等人,收笛入袖,眼眸渐转温柔,对草丛中姿态各异的绿蛇柔声道:“宝贝们,歇息去吧。”一群绿蛇竟能听得懂她的话,缓缓向她点头,扭着细长的身子,妖娆隐入草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然莫尤已是第二次见识这场景,仍是惊得一身冷汗,倒是唐伶,不知是因为自小流浪,后又被囚禁,一直挣扎在生死边缘,还是骨子里流的是唐门的血,非但毫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与崇拜。
银发老妪大步走过来,突然五指顿长,抓住莫尤的前襟,将回一带,就将莫尤拉到眼前,满目杀气如刀锋霍霍直逼莫尤,莫尤则笑盈盈的迎向她的目光,甚至故意眨动着乌黑密长的睫毛,挑动她的怒火。
银发老妪咬牙切齿的道:“小贱人,你听好了,在老妇没有让你死之前,你必须给老妇好好活着。”莫尤心里恨不得先抽她两巴掌,打得她口喷鲜血、牙落一地,再用“亲血”在她身上刺上十七八个窟窿,脸上却仍是嘻笑道:“老东西,想利用我去见那姓齐的男人吗?那你可要想仔细了,他要是知道你这样欺侮我,会怎么对待你?”
银发老妪脸色一白,狠狠将她掼在地上,唐伶扑上去接住,莫尤踉跄两步,扶住唐伶站稳,挑衅道:“老东西,你再敢动我一根寒毛,信不信我让那姓齐的男人永远恨你!”
银发老妪银发陡然舞起,丝丝飞扬,白晃晃的在夜空中扭动,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孔扭曲得五官错位,一双眼眸却是炫红如火苗窜起,宽大的袍子也被胀起,在风中历历作响,暴怒之中的银发老妪聚起天地间的杀气,她的手慢慢摸向衣袖,那里面有只短笛。
“铮”的一声,唐伶拾剑出鞘,一道银光横在两人身前,抿嘴直视着银发老妪,莫尤于是意识到自己的偏激已惊吓到唐伶,轻轻挪动身子,将她护在身后。
怒火瞬间息灭,风止气消,银发老妪淡淡一哼,道:“小贱人,想激怒老妇么?哼,老妇也不妨提点你一句,你知道莫柔那贱人是怎么死的吗?”
莫尤最是听不得这句话,眸底寒芒暴现,一把夺过唐伶的剑,扑上去直指银发老妪胸口,嘴里吼道:“老东西,敢骂我娘,我砍了你!”如此以卵击石,徒送命而已,唐伶大惊失色,张开胳膊要抱住她,莫尤却已闪电般冲了上去,只听得“卟”的一声,剑尖扎入银发老妪的胸口。
出乎意料的是,银发老妪一动不动,面目沉静的看着莫尤,莫尤怔怔的回瞪着她,猛的抽出剑,弃之于地,那鲜血涌出,很快染红了那月白色的袍子,象一朵怒放的鲜花开放在月光下,惊心动魄。
莫尤一怔,指着她骂道:“别以为流这点血我就会原谅你,我早就说过,你侮辱我娘,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银发老妪默默无语,半晌,轻声道:“算老妇求你,让我见他一面。”声音轻悲嘶哑,甚至乞求,绝然没有了平素的高傲。
莫尤惊诧的将她上下打量,如此悲怆的老人,还是那素来冷漠残忍的老魔头吗?这样的一个人,会与娘有着什么样的恨?又会与那姓齐的男人与着什么样的牵挂?而我,算什么?
莫尤悲悯于人,轻叹道:“好,你待我种种,一笔勾消,但是有一件事,你侮辱我娘,这笔账我记在心头,等你见过那姓齐的男人,我必要找你算账。”
银发老妪悲哀的凝视着莫尤,良久,仰天长叹:“做孽啊……”悲声道,“你能答应老妇,老妇自然任你算账。”怆然看了眼胸前一片血红,默默转身而去。
一直凝守一侧的唐伶突然大声道:“慢着。”
银发老妪慢慢回头,惊讶的问:“是你在叫老妇?”
唐伶点点头,转过身对着莫尤,问:“莫尤,我如果随她习艺,你可会生气?”
莫尤一怔,问:“为何要随她习艺?”
唐伶道:“因为她有制唐门巨毒之法,唐伶若得习成,即可报仇雪恨,以遂多年之志,然而,唐伶绝不能让你生气,你若不高兴唐伶随她,唐伶便不随她。”
莫尤拉住她双手,刚要说话,银发老妪冷笑道:“丫头好狂的口气,莫说老妪从不收徒,纵然收徒,也必要苦其心智劳其筋骨哀哀乞求,老妇兴起或者许可。”
唐伶回头正色道:“我唐伶一心复仇,若要拜师,苦劳何妨,乞求又何妨,然而,唐伶纵然随你习艺,也决不拜你为师。”
银发老妪惊诧万分,问:“这是何意?既然随老妇习艺,又怎么能不拜师?”
唐伶道:“因为莫尤恨你,我若只随你习艺,他日莫尤与你交战,我自然出手帮莫尤,最多不用你教的功夫就是;我若拜师,则与你有师徒之义,将来你们交战,我就只得勉力照应师徒之义了,岂不是让我背叛莫尤!”
莫尤听闻心头大震,含泪颤声呼道:“唐伶……”
银发老妪先是一愣,继尔大笑:“笑话!笑话!你若学老妇之艺,纵然不拜师,也与老妇有师徒名份,师教徒学,徒成师门,古今恒之,与你拜师不拜师之形式何干?小丫头,可笑!可笑!”
唐伶呸道:“什么古今恒之?我唐伶行乞十年,见招学招,活到今天,也不知有多少个师父了?若非要说从师学习,便入门墙,我唐伶也不知道穿越了多少门墙,这师门之间,还不早打起来了!”
银发老妪又是一怔,唐伶斜她一眼,哼道:“你刚才救我一命,我唐伶自然记得,不过你欺侮莫尤,较之欺侮我更甚,你这老妇当真可笑,我尚未说定要随你,你倒是先与我论起师徒名份来?可笑!可笑!”
银发老妪被她连呛,又气又恨,却未做声,唐伶回身,看着莫尤,莫尤点头道:“唐伶,你的决定,我都尊重,只要你能高兴,师从何人,莫尤都支持,唯有一件事,莫尤必要提醒你,这老妇身份不明,而且以施毒驱毒为能,你要小心,万莫因急于报仇而引毒上身。”
唐伶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双目湛湛有泪积于眼眶,心中一柔,道:“唐伶谨记。”默默不语,银发老妪则怪声道:“你这个女娃娃,很是有趣,老妇愿意收你为徒。”
唐伶头也不回,冷声驳道:“不是师徒,我唐伶仅为报仇而随你习艺。”
银发老妪毫不生气,哼哼道:“好,不是师徒就不是师徒,老妇就喜欢你这个性子。”
唐伶这才慢慢的转过身,严肃的盯着银发老妪,道:“好,你既然同意,我唐伶有几件事,必要先说好,你若应许,我即随你习艺,你若不应许,我也决不随你。”
银发老妪好不气恼,闷生一口气,却点头道:“你说,老妇且听听,再做回答。”
唐伶道:“第一,唐伶随你习艺,你我之间,仅有教学关系,并无师徒名份与情份,他日你若敢伤莫尤,唐伶必反目,莫尤若要杀你,唐伶亦必协助。”
银发老妪抚掌大笑:“有趣,老妇应许。”
唐伶又道:“第二,唐伶随你习艺,就要学那最狠最毒、专攻唐家堡之毒的功夫,你不得逶迤虚应、拖延时日。”
银发老妪亦道:“好,老妇应许。”
唐伶接着说:“第三,你我之间,不问过往,不问将来,待我唐伶报仇之后,各行各路,毫无瓜葛。”
银发老妪冷冷的盯着她,缓缓道:“果然善毒之人,都是冷血之人,好,这一条,老妇也应许。”
唐伶道:“只此三条,你都应许?”
银发老妪怪笑道:“想老妇一生,性质高傲,睨视万物,竟然今日遇上你这丫头,也是天意,老妇都应许了。”
唐伶也不理她,只问莫尤:“你觉得可否?”
莫尤泪水滚落,哽咽道:“唐伶,你不该将莫尤看得至重,应以自身为念,莫尤知你报仇心切,恨意入骨,愿你早有所成,只是刚才莫尤说的那一条……”
唐伶点头道:“唐伶谨记”,说完,两人紧拥,莫尤在她耳边轻声道:“记住,绝不可伤害身体,莫尤等你回来,莫忘你我策马驰骋,乐游江湖之约。”
唐伶深深一笑,道:“至死亦不敢相忘。”
莫尤看定银发老妪,清亮的双眸好似两把冷森森的尖刀,在深沉的夜色中流动着逼人心寒的光辉,犹是银发老妪定力不比常人,也被那目光盯着心中一阵寒意,好似怀抱冰山,冻彻心骨,莫尤冷冷的道:“你最好记得我一句话:不要伤害唐伶,否则,我会让你下辈子都后悔。”话锋一转,面容亦转,冰霜隐去,狡捷浮现,“你应该相信我说得出做得到,而且,我手里有一根弦,一根挑动你心脏的弦。”左手扬起,小指轻轻摇动,言语未毕,脸色又变,竟是异常狠毒,与适才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完全不符。
银发老妪突然之间感觉心如刀绞般疼痛,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月光下那轻轻摇动的肤色晶莹如玉的小手指,却象是阎罗王的招魂幡,牵动着自己的生命与灵魂,恐惧涌上,身体在颤抖,莫柔啊莫柔,自从这个世上有了你,就有了我的痛苦,并且,你留下的这个孽障,也一如你的邪恶,毫不手软的撕裂我的伤口。
银发老妪缓缓道:“好——”那声音,好似来自于地狱的幽灵,阴气森森的不带一丝温气,但是莫尤并不在乎,微微的笑了,笑容中有着骄傲和解恨,她睥睨她一眼,放软了面孔和眼神,道:“如果……区姑娘回来时,你不在东京,我会帮你另定时间,你可信我一次。”
银发老妪徐徐点头,这一点,她很相信,这就是莫尤手里的弦,聪明如她,怎么会自行放弃?
莫尤与唐伶相拥,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