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尤满腹柔情遭辱骂
放榜之日,东京大动。
揽月居亦是喜气洋洋,揽月居华冠京城,云集天下学子,自天色启明,便是人声攒动、笑语满院,学子们皆明衣亮颜,从卧房走出,三三两两,攀肩比踵、侃侃而谈。
杜音音是个八方玲珑之人,早已准备好各式水果点心、在花园中大摆筳席,宴请学子们,预祝他们金榜题名,很是得人心,众学子亦纷纷道谢。
莫尤也早早的收拾了,出门去叫颜如玉,却见颜如玉房门紧闭,人已不在,来到花园,在人群中探首搜寻,才见他与一位锦衣少年并肩而行,一边吃糕点一边谈笑。
莫尤识得那位锦衣少年,正是上次在大试结束后翰林院门口见到的项公子,莫尤见他二人聊得投机,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扰,回屋默坐片刻,不多时,众学子已吃罢晨席开始出门去看榜,莫尤听得动静忙出门,正巧看见颜如玉与项公子并肩往外走,急声叫道:“如玉。”
颜如玉闻声回望,也发现了阶前独站的莫尤,迎上前,笑道:“姐姐,有何吩咐。”
莫尤看了看候在原地的项公子,问:“如玉,可以要是去看放榜?”
颜如玉点头道:“正是。”
莫尤道:“姐姐陪你同去,可好?”
颜如玉面色为难,迟疑道:“姐姐,如玉已与项兄约好,这……”
莫尤忙道:“既然如此,如玉便与项公子同去罢,姐姐备好酒宴,等你回来。”
颜如玉眉目生辉,喜道:“正是,姐姐只需好生歇着,等我回来即是。”
莫尤心中温情柔软,抿嘴而笑,轻轻的为他整了整衣裳,颜如玉面色通红,一扭头,正好看见项公子远远的望过来,似笑非笑,神色十分怪异,忙垂了首,匆匆走了。
莫尤目送他出门,在屋里闷坐半晌,杜音音差人过来送了好几趟点心饭菜,莫尤都毫无胃口,轻尝辄止,杜音音只得亲自过来,打趣道:“妹妹这心,都飞到哪里去了?”
莫尤笑道:“姐姐来取笑我呢,如玉尚未回来,我,我有些着急。”
杜音音笑道:“颜公子才华横溢,妹妹不必挂忧,只需安心等待佳音。”
正说着,夏妈妈差了个丫头过来说,聚花楼有点要事要处理,晚些再过来,与颜公子庆贺,莫尤道了谢,打赏了丫头,丫头笑嘻嘻的走了。
杜音音又陪着聊了会,才离去,莫尤枯坐房中,时走时停,来来回回急燥不安,眼见日薄西山,天色渐晚,早先出门看榜的学子们一个个陆续归来,有眉飞色舞者,亦有愁眉苦脸者,却只是不见颜如玉回来。
莫尤推门出去,正见着五人迎面走来,三男三女,男的皆是三旬上下,相貌清俊、蓝白衣裳;女的不过二十出头,粉黄衫子、容颜俏丽,各自握着一柄如月弯刀,鲜红刀穗、刀鞘古朴、纹路深刻,这六人一路走来,男的俊女的俏,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莫尤也忍不住多看了看,眼见他们被丫环领着穿过花径,往西园而去,杜音音随后走来,远远的就看见莫尤面色惊疑之色,招手走近,轻声笑道:“妹妹,江湖水深,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莫尤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自己呢?”
杜音音笑道:“我喜欢这种游走于江湖边缘的生活……”见莫尤一脸担忧,拍拍她的手,道,“长年在这天子脚下,焉能立身泾渭分明,往来人事,不过戏眼相观而已,妹妹不必担忧。”
莫尤低叹道:“你和夏姐姐,你们俩,都……”
杜音音截断她的话,摇首低语:“借用妹妹一句话,都是游戏红尘之人。”
莫尤笑笑,是啊,东京城何人不知揽月居,何人不识杜夫人?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一个丫环在廊角喊道:“夫人,刚来的客人,请您过去。”
杜音音点点头,向莫尤道:“妹妹,天色不早,略坐一会,我已吩咐厨房,备好酒宴,只等颜公子回来了。”袅袅的走去了,莫尤顿了顿,径直往前厅走,刚过花径,迎面一人从玉屏后扑出来,步履不稳,酒气熏天,莫尤一怔,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待要细看,玉屏后又转出一人,将那人扶住,劝道:“颜兄弟,小心台阶。”
莫尤吃惊的定睛一看,这一看不打紧,此人正是颜如玉,只见他满脸通红、两目发赤、一身酒气、神志不清,身旁相扶之人正是清晨同行的锦衣少年项公子,忙抢步上前,扶住颜如玉的朋肩,惊问:“如玉,你怎么喝酒了?”
项公子抬眼看莫尤,眼中尽是无边的笑意,轻声道:“莫姑娘……颜兄弟,一时不慎,多喝了几杯,莫姑娘不必担心。”
莫尤见他目光放肆,很是不悦,只因他是如玉的朋友,不便发作,遂不理他,紧抓住如玉,紧声问:“如玉,可有头疼?我扶你回房歇息。”
颜如玉却蓦然抬起头,怒瞪着莫尤,反揪住她衣领,吼道:“都怪你!都怪你!你这千年白狐!是你害了我!”
莫尤大惊失色,慌问:“如玉,你胡说的什么?”
颜如玉紧抠住她,怒斥道:“说的什么?你不知道吗?我颜如玉若不是被你这狐狸精迷惑,怎么会心乱神迷、名落孙山?”
名落孙山?莫尤心头大震,如玉,你科场失意,我与你同样悲伤,你怎可斥我为狐狸精?我莫尤在你心里就是迷惑书生、误其前程的妖魔鬼怪么?被这劈头盖脸一番斥骂,忍不住泪满眼眶,悄看四周,已围有数人指指点点,怔望着两目喷火、摇摇欲坠的颜如玉,咬咬牙,劝道:“如玉,此地人多眼杂,我先扶你回房,有事慢慢说。”
颜如玉一把摔开她,哼道:“你这个妖精,还要祸害我吗?你不要再碰我,你走!你走!”
莫尤好生委屈,但忖他酒后失控,不便计较,又上前相扶,颜如玉却如疯了一样一会揪了她斥喝,一会又狠命将她推掇,连项公子也扶持不住,三人在园中推推趔趔,莫尤受他无情怒斥,伤痛得面色苍白,泪水盈盈。
项公子微眼掠过、目光炙热,从旁叹息:“莫姑娘可是为颜兄弟伤心了?”
莫尤厉目回击,冷声喝止:“项公子师从孔孟、熟知礼贤,怎可说这轻佻之言?项公子请回。”
项公子受她抢白,非但不窘,反而微微一笑,道:“莫姑娘果然非寻常女子。”竟松了颜如玉,深深注视她一眼,微微颌首,转身去了。
颜如玉犹自在园中踉跄怒骂,莫尤因恐他摔跤,抢上去扶,颜如玉却喷出一口酒气,一巴掌向莫尤脸上摔来,莫尤大惊,抬手扣住,低声喝道:“如玉,你疯了么?”
杜音音飞步赶来,只手扣住颜如玉,将莫尤扶住,淡眼扫了四周围观的客人,淡声道:“送他回房。”
莫尤泪水落下,垂首不语,颜如玉则又嚷嚷着扑过来,杜音音柳眉一拧,伸手在他后颈一拍,颜如玉即双目一闭,软了下去,杜音音携了他胳膊将他提住,一语不发,拖着他大步穿过花径,将他摔在卧床。
莫尤紧随在后,掩门背靠,远远的驻步,泪如泉涌。
杜音音递过一方香巾,莫尤摇头不接,只是用袖抹去眼泪,哽咽道:“请姐姐照看他。”转身拉门,杜音音拽住她问:“妹妹要去哪里?颜公子酒后失礼,醒后自然懊悔,妹妹……”
莫尤泣道:“姐姐误会了,莫尤怎会这样离去?”也不多作解释,奔门而出,傍晚的街头很是热闹,人们都在议论着大考的事情,莫尤直奔翰林院,青石墙头杏榜昭然,虽然贴了一整日,仍有人围观指点,莫尤拨开人群细寻颜如玉之名,果然榜上无名,不禁心中悲痛绝望,怔立不语。
旁边有人低声窃语:“这位小娘子,可是为夫家来探榜?这等神色,准是落了孙山了。”
另有一人和道:“家有如此美娇娘,焉能专心功读?落了孙山也是理所当然。”人群中一阵窃笑。
莫尤大窘,更是觉得愧对如玉,垂首退出人群,转身时还是忍不住再看次杏榜,确认无颜如玉三字,却一瞥眼间见贡士第三名,赫然写着“项其琰”,莫尤疑想,这个项其琰,与那项公子,不知是否同一人?
莫尤匆匆离开翰林院,靠在一处阴暗墙角静立了片刻,舒缓了情绪,这才走过来,向路人询问吕夷简吕大人的府邸何在,路人见一个弱女子打听,倒是很客气很详细的指了路,莫尤道个谢急奔而去,来到一座大府院外,却见其大门紧闭,此时天色虽晚,却不至于深夜,何事紧闭大门?
莫尤跨步上了阶,拍门求见,半晌,门里传来一个声音“大人有话,三日不见客,来人请回”,莫尤奇异,朝中发生什么大事,使得宰相不见客?喊问:“烦请通报,布衣来访。”
布衣二人,反倒使门开了一道小缝,一名仆人探头往外张望,好奇的打量莫尤,问:“姑娘何事?”
莫尤行礼道:“小女子求见吕大人。”
仆人摇头道:“大人有话,不见客,姑娘请回。”
莫尤想了想,道:“小女子一介布衣,求见吕大人是有民情禀报。”
仆人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大人此时不在府内,姑娘不如明日再来。”说着就要关门。
莫尤忙伸手顶住,问:“请问吕大人何时回府,小女人愿在此等候。”
仆人笑道:“大人上殿面圣,小奴不知何时方回,天色不早,姑娘还是明日再来。”
莫尤情不自禁的问:“面圣?”
仆人笑道:“姑娘竟不知道今日是大试放榜之日么?我家大人是主考官,如今贡士名次既定,大人自然是上殿复命,并商殿试之事。”
莫尤怔然,仆人瞧她面色痴呆,摇摇头,好意嘱咐了几句,闭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