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采华郁郁无欢夜不寐
夏妈妈牵着莫尤,两人一路施展轻功如飞如飘,晃晃然已来到聚花楼,纵是夜深,聚花楼仍是张灯结彩,夏妈妈领着莫尤飞墙而入,直入后院,姑娘们的花楼与夏妈妈的住楼隔有一墙一花园,前楼是温柔锦重、富贵香迷,后院清灯素雅,两人倚坐在栏上,隔着夜色看百花无声绽放、看前楼霓裳飘袂如飞、听莺歌燕语醉人心肠、听温柔情语远在天边。
莫尤忽问:“姐姐,不知春薇现在如何?”
夏妈妈笑道:“时近清明,春薇告了假,回家乡祭祖去了。”
莫尤心中微酸,纵然是堕落烟花的女子,心里也会牵挂过世的父母,不忘在清明时节赶回去上个坟烧个香,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在这个世上成为低贱一等的风尘女?她们也有爱也有恩,也有温柔也有牵挂,也会哭也会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不过人们只要花前月下锦衿前看到她们娇媚的笑脸,怎么知道奉承过后的悲凉?
而夏姐姐,这个柔到骨子里、媚到骨子里而又坚韧得让人惊叹的女子,她又是怎么走上这种烟花路?看她笑意绻绻风liu不输大家闺秀,举袖移步之间颇显名门风范,这样风情万种、温柔雅致的妙人儿为什么甘愿过这种风尘生活?
莫尤犹豫半刻,鼓起勇气,轻问:“姐姐,当初为何要经营聚花?”
夏妈妈幽幽的看着她,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苦笑,道:“妹妹,你问得太直接了,你当知道,每个人都自己的故事,也都不去过问别人的故事,似乎,这就是江湖规矩。”
莫尤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我知道,其实姐姐也在猜测我的故事,但是从不追问,因为你很严格的遵循这个江湖规矩,因为故事说出,意味着付予,听取,则需要承担,江湖是痛苦的复杂的,保持人与人之间的独立与简单关系,这样原本没什么不好。”
夏妈妈静静的注视着她,夜色中的莫尤,面目模糊,唯有一双眼眸随着说话闪闪发亮,莫尤道:“我猜得出,姐姐心里藏着一段过往,一段凄美的回忆,姐姐每日周旋笑颜,心里却每每忧伤。”
夏妈妈凄然而笑,涩声道:“你真是玲珑剔透,唉……”缓缓起身道,“走,陪姐姐走走。”说完,拉起莫尤,下了楼,拐过窄廊,转入后林,夏妈妈喟然道:“这里静宓幽然,是个散步的好地方。”两人沿着石子路,并肩漫步,月色清淡,可见这林子不大,尽是疏密不一的青竹与松柏,有几块大石散卧其间,风声瑟瑟,吹得树叶呜咽作响。
莫尤在这林中陪着夏妈妈走了一夜,也得知了这个风月魁花,原来有着这样伤情的往昔,自小寄居在姑母家的夏妈妈爱上英俊潇洒的表哥,亦得上天眷顾,被姑母许配给表哥,可是表哥另有所爱,为与那女子长相厮守,不惜与姑母争执,不想那女子不辞而别,表哥一气之下也离家出走,从此不归家门,夏妈妈深受打击,辞别姑母,改头换面,寄情风月。
夏妈妈略略数语即说完这段隐于心底的过往,语气与神色皆如云淡风轻,莫尤想起墙上那柄剑,想起夜深的酒味,知道伤痛亦如酒,愈陈愈烈,愈久愈疼。
莫尤轻叹道:“姐姐这样的容貌才情,竟也有人能辜负?”
夏妈妈淡然道:“有甚么辜负的?不过是缘不至此不能强求。”注目莫尤的脸庞,怜爱道,“妹妹年轻,姐姐本不该讲这些事。”
莫尤摇头道:“姐姐此言差矣,能得姐姐信任,倾诉心事,是莫尤的荣幸,姐姐有酒否?”夏妈妈一怔,继尔笑面如花,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很快捧了一坛酒来,两人携手对坐,启坛闻香,酒香清雅怡人,在夜色中迷漫,两人杯来盏往,且叙且饮,皆已半醉。
莫尤叹问:“姐姐,莫非你这十余年,都没再有他的消息吗?”
夏妈妈低声醉语:“他消失了,消失了,江湖中没有他的任何传说。”
“那个女子呢?她也消失了吗?”
“是的,也消失了。”
以聚花的人脉,想打听一个人应该不难,但是十几年毫无消息,看来很可能是死了,“姐姐,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容貌?”
夏妈妈苦笑着摇头,道:“不知道,从未见过,亦从未听他说起。”夏妈妈闭目自语,“连姑母都不愿告诉我,怕我伤心,只说是个冷漠、狠厉的女子,妹妹,姐姐自幼紧闭深闺,熟知闺训,竟落得个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
不知姓名,不知容貌,如此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莫尤埋首杯前,沉默不语。
处处多情人,总被无情伤,
焉知无情人,另有多情时,
怎恨无情郎,不予多情心,
只怨缘份浅,枉做多情人。
月坠西山,晨露深重,两人醉眼相对,悄然回屋。
夏妈妈醉眼朦胧的与莫尤上chuang而眠,忽闻莫尤梦中低喃:“表哥……表哥……这世上有多少痛苦就是因为表哥表妹?”夏妈妈一怔,凝眸潸然。
一宵多愁,梦醒不回首。
夜入二更,*愈浓。
月华如洗,采华轩渐入梦乡。
其现任主人唐家堡少爷唐采华此值却非但全无睡意,而且,春心荡漾。
自幼被老爷子与母亲捧在手心里、百般娇宠的唐采华自以为天下唯其为尊,闷居唐家堡,求其父允许,外出游历,因其久闻京都盛华,直奔而来,林特得知,送以大礼,外加几句奉承之言,越发将他吹上了九天,昏昏然不知东南西北,竟在采华轩办起了寿宴,一时间,京师的官、商、仕、侠纷纷道贺,佳人春薇盛装出席,正是志高意得之时,一声惊呼破天开,圣驾落水莲心湖,眼见死罪临头,众宾客竟蜂涌辞行,将他陷入孤境,可幸天降一女,救起圣驾,免唐门于死罪,哪知心未放稳,唐门孽女唐伶现身,心弦再紧。
以圣驾为挟,唐伶脱身逃去,天降喜音,农夫趋利报讯,围杀于农庄,眼见后患将除,王德用奉圣救人,如意算盘落了空。
唐采华恼怒回到采华轩,叶策则沉面不语,只因此次围杀,非但没有成功,还见到了老爷子曾言失传十七年的折剑手,怎么不令他惊悚变颜?
千方打听得那施折剑手之女寄居于揽月居,暗中买了轿夫送往相国寺,归途之中逼问真相,竟又事出意外,被一银发老妪救走,心机白费。
好在皇帝落水一事,宫中竟未追究,只是重责了当时跟随皇帝的小太监,唐采华颤颤兢兢,数日不知食味,直到林特到来,才知他在朝堂之上,已向太后呈明无罪,唐采华未知林特如何呈明,不过,他确实松了一口气。
是夜挽留林特,游船狂欢,天助其事,那施折剑手之女莫尤与唐伶竟先后自投罗网,眼见大事告成,那银发老妪又如妖魅现身,将二女救走。
可谓流年不利,事事不顺,唐采华连日来不是暴跳如雷,就是郁郁寡欢,叶策劝慰不成,反被训斥:“当年,都是你与爹爹做的好事,恁的留下后患,如今教我来心焦,我来京城,原与众人无怨无仇,每日里游玩作乐、好不乐哉,你非但将那……唐伶引来,就连失传的折剑手都又出现,好不烦燥,你还是速回唐家堡,与爹爹说与详细,让他快做打算罢。”
竟要赶叶策回去,叶策受了呛,垂首半晌,道:“事关重大,属下的确应该赶回,禀报老爷知晓,只是属下若再离去,留少爷一人在此,恐有危险,不如,少爷与属下同回唐家堡。”
唐采华心中虽是惴惴,偏又不肯没了面子,哼道:“本少爷若是这般离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这采华轩是林大人的园子,林大人配有精锐侍卫,有谁可伤我?”
叶策悄悄瞟他一眼,不语,唐伶与莫尤已两次出入采华轩,虽然她二人的功夫并不可怕,但是那个神秘莫测的银发老妪却令人心有余悸。
唐采华早得了他这个眼色,也知晓自己的斤两,怏怏挥手道:“知道了,你且收拾下去,过几日便回罢,本少爷烦闷得很,退下罢。”
叶策默默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