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凌云话音一转,缓缓道:“海纳百川,虽说不问源头,却也要辨明流入体内的到底是清水还
是工业废料。那些漂着肮脏泡沫的黑色污水,我们不会任由其排入大海,污浊的未处理废水会将美丽的
海湾污染成臭水塘。山田先生可以放心,在国家权威仍能实行的地区,除了那些涉嫌恐怖主义行径的极
端分子,每个人都会得到公正的对待,不会因为国籍问题而平白蒙冤。”
淡淡笑过,山田颔首道:“凌上校的言辞寓意深远,山田定当谨记于心,不去做那害人害己的污水。华
夏古国多灾多难,却能屡屡拨乱反正,1912年,中山先生初创,中国是世界上少有的共和制国家,亚洲
第一共和,那时的大部分世界,仍然处于皇帝治下。1945年二战结束,中国又是亚洲唯一的独立主权国
家,联合国的创始成员,一举重回世界强国之列。”
谈及此处,山田淡泊的面上现出明显的敬意,他由衷道:“而在此之前,中华故地已被蛮夷之族摧残两
百余年,华美衣冠不复存在,璀璨文明亦被腰斩。诸人曾以为,中华文化将重蹈其他文明古国的覆辙,
烟消云散于风沙间。却不曾想,先是中山先生驱逐鞑虏,创立,又有蒋先生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之
时,不过短短三十多年间,贵国即从蛮荒之地脱胎换骨,重返文明世界。有这些前车之鉴,纵使老朽不
才,也能看出定能于此次危难中获得凯旋,重新建立起文明与秩序。”
小小地在心中得意一把,凌云含笑道:“多谢山田先生的吉言,相信先生必会成为一股清流,为这片处
于狂风巨浪中的海洋注入新的生机。若山田先生暂无他事,鄙人先行告退,先生受惊不小,还请安生修
养。”
快步迈出山田的住所,凌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惬意中,打从国防军在自家院子里扔下核弹,还是第一
次有人这般称赞他的国家。过去的凄惨岁月中,躲在地洞中的军人与平民们颇有做贼心虚之扰,无颜互
相吹捧。后来收拢的国民中,不少人对曾经不顾他们死活的国家机器有着诸多怨言,很是不屑于前政府
的自私行为,捎带着也就没有给承载政府的国家好脸色看。
虽说也有不计前嫌的狂热国家主义者,不过这类人往往关注于实干,对歌功颂德之类的虚华不怎么感兴
趣。他们可以在国家屡次背叛自己后仍能义无反顾地为国效力,甚至奉献出生命,但要想让他们从嘴中
说出颂扬之词,却是勉为其难。
出于这类原因,自凌云宣誓加入国防军现役起,除了书籍中记载的辉煌,他竟然从没听过别人赞美自己
的国家,而刚才他居然真切地听到了坦诚的赞誉,即使不是出自本国人之口,他仍感到飘飘然,很有点
醉酒的感觉。虽说山田还未入籍归化,凌云却觉得这个老者比自己的某些同胞更加亲切……
顺着清风一路飘荡到某个露天广场,凌云的醉意终于醒了七八分,他看着躺在石板上的黑色塑胶袋,问
向黑袋旁的士官:“中士,袋子里的人是因为什么罪名被处死的?”鉴于目前仍处于理论上的战斗状态
,中士并没有敬礼,他直接回答道:“上校,死者是一名23岁上下的男子。原好二曾经派内卫队假冒国
防军,试探居民对他的忠诚度,这名年轻人误认为那些内卫队员是国防军,采取了主动合作的态度,结
果被原好二以勾结外敌试图叛变的罪名处以极刑。”
惋惜地摇摇头,中士沉痛道:“他的左胸被利器穿透,应该是失血过多致死。原好二杀害他的时间,距
离我们展开攻击不过几十分钟,可惜啊……”
得知尸体的来历,凌云顿时肃然起敬,他带着敬意嘱咐道:“中士,这是一名爱国者,去弄口好棺材,
为他举行葬礼时,将国旗盖在他的棺材上。”
郑重地记下上校的命令,中士满怀着悲哀感叹道:“曾经,有许多为国捐躯的人没能拥有应得的葬礼,
本应覆盖上国旗的身躯,却无人过问,只有虫吃鼠咬陪伴他们渡过最后的岁月,这实在是场悲剧……”
与爱国者的碰面冲淡了凌云因为发生在阳城的自相残杀而引起的不快,他感到自己的辛苦奔波总算有了
回报,有这些用生命来热爱国家的同胞,自己还能要求什么?在久违的感觉中,凌云热情高涨地处理着
占领阳城的后续事务,就连某些没必要插手的工作,他也乐颠颠地跑去掺和掺和……
在阳城所处的时区转入黑夜之时,忙碌了一下午的凌云停下手中的工作,顺着光亮的人行道向暂时的住
处走去。道路两旁的路灯表示这座城市的电力供应还算充足,在中子弹的蘑菇云消失后,幸存的人们凭
着七拼八凑的设备建立了一座小型热电厂,藉由附近的煤矿和清理出的运输路线,发电厂在为城内的加
工设备提供足够的动力之余,仍然有能力向路灯这类公共设施输送电流。
由于国防军入城后一直忙于处理善后工作,抽不出人手前去采购蔬菜,或者说即使有人去也买不到,暂
时驻扎在阳城的军人们只能以封装口粮充饥,哪怕是身为上校的凌云,也不能例外。好在他对吃的不甚
讲究,哪怕是千篇一律的军用罐头,都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只可惜,《山河日报》的首席记者已经被综
合情报局残忍地关入秘密监狱,否则,他大可以以此为题,撰文抨击国防军高级军官的腐朽生活,竟然
天天吃珍贵的未过期罐头……相信这篇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檄文一定可以在共同阵线控制区广受人民群
众的拥护……
相对轻松的饭桌上,凌云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公事,而一件之前没有时间考虑的私事也因此乘虚而入,紧
紧盘踞在心头不肯消散。在愤懑的纠缠中,他费力咽下一团味道浓重的蔬菜,悻悻道:“今天白亏了三
百块,那个卖盗版碟的小贩,实在太奸诈了,我当时怎么就忘记计算了呢?”
此话一出,坐在对面的谢轩险些被口中的饭菜呛到,他用力拍拍胸口,惊讶道:“老凌,你这也太夸张
了,三百块寻思了整整一天……想开点,就当无薪休假了两天。要不这样,你欠我的水煮鱼一笔勾销好
了。”
凌云并没有因为谢轩的慷慨而转怒为喜,他依旧气愤道:“这不是数量的事,而是该不该给的问题。该
给的钱,给多少我都不在乎,不该给的钱,哪怕只有一块,都会让人心疼。三百新法币……水煮鱼也能
买好几斤了。”
念及此处,凌云恨恨道:“该死的摊主,我好心好意帮他,他竟然反过来耍我,诅咒那个小贩永远受性
压抑的折磨。”
“你们这是妖魔化宣传!卑鄙!无耻!”就在凌云恶毒地诅咒他人时,一名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中
年男性也在以感叹句向台下的记者表示自己的愤慨。他用力拍打着桌子,屁股下的椅子早就被撞到了后
方。虽说这些动作充满激情,却可惜了那身文质彬彬的装束,用服饰伪装出的斯文被激烈的冲动一扫而
空。
顺着中年人头顶上的腾腾杀气望去,有一道白底蓝字的横幅,上面工整地书写着“5.13协定暨中国战区
与共同阵线休战新闻发布会”。刚刚取得阳城胜利的国防军,不得不再次面临一场新的战斗。只是,在
这个不擅长的领域内,国防军究竟还能不能继续获得凯旋?
另一张长桌上,一名面沉如水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盯着共同阵线发言人的表演,这名年轻人与凌云挺熟,
他正是第一分队从真理教新乡支部救出的吴国章。待到共线发言人的抗议结束,吴国章平静道:“苗栋
,我们所出示的证据,全部都是真实存在的,你难道以为,一句妖魔化宣传就能洗刷掉这些罪恶?你们
自己做了那么多天怒人怨的恶行,被人揭发出来就拿妖魔化宣传做挡箭牌,还将新闻发布会当成杂耍台
,到底是谁恬不知耻?”
自己的表演伎俩被揭穿,共线发言人苗栋并没有阵脚大乱,他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不慌不忙道:“那
些不过是个别现象。共同阵线整体上是好的,我们的宗旨也是正确的。你所出示的证据,不过是因为下
边有些人胡作非为,歪曲上级的指示造成的,不能用来证明什么。”
像看白痴一样瞅了苗栋一眼,吴国章嗤笑道:“苗栋,你以为现在还是一千年前的古代?山高皇帝远?
这个世界还没有倒退到黑暗时代,长距离通讯仍然可用。国家情报部门曾经截获过不少通信电波,虽然
因为人手原因没去破译,但至少可以根据现有资料分析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们各个单位间的联系非常
紧密。没有上面的授意与默许,底下的秘书和监督者敢那样行事?苗栋,恐怕你自己也不会相信那种鬼
话吧?”
针锋相对的辩论令台下的记者兴奋不已,他们两眼放光地记录着双方的激烈交锋,高速运转的大脑中接
连闪现出各种耸人听闻的词汇,为吸引读者的眼球而全力拼搏。
阴冷的眼神掠过正在忙碌的记者,苗栋在心里冷哼一声,轻蔑道:“吴国章,别把你自己说得那样伟大
。论起胡作非为,国防军犯下的滔天大罪也不在少数,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们?”在充满正义感的谴
责声中,他的助手戳戳面前的屏幕,将一份对国防军极其不利的证词投射到远处的幕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