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好二的胸口非常憋闷,他的心跳失去了往日的规律,正在以忽快忽慢的频率冲击着他全身的神经,令他紧握刀柄的双手不复平时的稳固,变得有些颤动。城主那紧绷的后背正紧紧倚在会客厅的墙壁上,涂抹着黑褐的白色墙面很凉,如同他心底的绝望。
源源不绝的冰凉正透过典雅的汉服不断渗入原好二的内腑,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可能会危害自身健康的严肃问题,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眼前的几根黑色管子完全吸引,无法分出足够的脑细胞考虑养生之道。
在难以置信中面临着严峻的生死考验,原好二的大脑就像风钻般突突地撞击着他的颅骨,令曾经威风凛凛的城主眩晕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愿意去假设,真理教竟然欺骗他,让他白白送死。不,严格意义上,真理教并没有玩弄他的信任,前来进攻的国防军确实只有几百人,是他的手下太不争气,竟然被这几百人打得溃不成军……
客厅内突然新来了几个步兵,原好二勉强打起垂死挣扎的意志,以充满怒火的双眼仇视地盯着新来的小兵,再一次愤愤道:“你们拿枪对着我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就跟我比试刀法,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谁才是最强的武士。”
带着惊异的神情,凌云上下打量几次眼前的武士,冷冷道:“你就是城主?是你下的抵抗命令?”这种阴阳怪气的问话无异于给原好二正在燃烧的怒火浇上一桶汽油,带着大无畏的气势,他慷慨激昂道:“拼死抵抗令,是我下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胆小鬼,敢不敢跟我比一次刀法?”
轻咳一声,凌云盯着水磨石的地面微微摇了摇头,突然,他的腰部与双臂猛力向上一提,处于待发状态下的自动步枪的枪口随之快速对准了双手持刀的原好二。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无需瞄准,非常干脆的,凌云选择直接向后扣动扳机。
Z12自动步枪的连发设计非常巧妙,前三发子弹以每分钟2500发的超高射速出膛,到第四发时,步枪射速会自动降低到每分钟600发。这样,既保证了前三发子弹的精度,又可以防止头脑发昏的射手扣住扳机不放,将弹匣内的51发无壳弹在不到两秒内挥霍一空。
一般情况下,经过凌云一手训练的精锐绝不会犯下连续发射51枚子弹的低级错误,但是这一次,曾经担任过黑面教官的凌云却明明白白地出现了这种三流失误。至于这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被当做射击目标的原好二已经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在他最后的意识中,只剩下被钢芯穿甲弹打断的爱刀,那段有着漂亮花纹的刀体,正在空中快速地旋转飞舞,于一个个优美的圆弧中带起一片模糊的光影。
自攻击行动开始后一直没能大展身手的自动步枪终于有了得偿所愿的机会,它兴奋地震动着自己的身躯,在5秒内喷吐出51枚致命的流线形金属制品。目标的身躯要比普通人更加结实,不过这点差距无关紧要,再强壮的生物体,也经受不起子弹的高速旋转。
强壮的无法抵挡金属弹头的穿刺,AP弹轻而易举地穿过发达的胸肌、柔韧的心脏与坚硬的骨骼,一头钻进坚硬的墙壁上,仍旧保存的强大动能驱动它继续向前透去,直到曾经平滑的墙体多出几十个弹孔。白色墙面上那黑褐色的涂料得到鲜红的补充,贪婪地吸收着新鲜血液的精华,为自己老朽的容颜覆盖上青春的光彩。
不知是毅力惊人,还是被子弹的冲击所带动,整个射击过程,原好二一直保持着背靠墙壁的饮弹姿势,像极了某些三流军事作品中的正面角色。直到自动步枪的弹匣已经无弹可送,空仓挂机机构被迫启动,原好二才睁着满是血红的双眼重重坐到地上,他仍然保持着充满英雄气概的英勇姿势,坚持着不肯躺下,相较之下,反倒是凌云更像非常邪恶的反面人物。
抖抖被持续射击震得酸麻的手臂,将一个新弹匣拍入手中的自动步枪,凌云指着那具被子弹掏空的人体嘲笑道:“近现代战争,文明人都用火器,只有野蛮人才会拿根铁条挥来舞去。”
仔细地看看被子弹分成两段的长刀,站在他身旁的谢轩纠正道:“老凌,那可不是铁条,花纹钢打制刀身,又经过覆土烧刃,这东西可比铁条硬多了,洛氏硬度至少能上五十七……”
端详几眼刀身的纹路和刃部那一朵朵惨白做底艳红为表的花瓣,凌云满足道:“一颗不值钱的流水线子弹,打断了一把几千块的手工刀,这生意太值了,希望这把刀不是酸洗后拿来滥竽充数的。”他又转而向部下嘱咐道:“下次再碰到这种誓死不降的武装分子,直接干掉,不用管他手里拿的是石头还是火箭弹,更不要冒风险制服他,一百个敌军俘虏也抵不上一名我军的负伤士兵。”
圆满地处理掉最后一个顽抗的敌军,凌云得以详细了解阳城的具体细节,得知这座城市的前任统治者的身份,以及自卫军的构成之后,他不由地对谢轩感叹道:“老谢,你瞧这些俘虏,国家观念说扔就扔,竟然不顾他们的国籍,帮着日本人欺压中国人,简直是为虎作伥。”
略一沉吟,谢轩回答道:“老凌,其实国家这个概念不怎么保险,人与人之间并不会因为肤色、民族、信仰或是国家相同而无条件地团结一致。俄国人杀波兰人的时候不会因为都是白种人而手下留情,黑人之间互相残杀时也没有因为同处非洲而变得仁慈,穆斯林之间爆发战争后,尽管什叶派和逊尼派都信奉真主,仍然发生了大规模群体灭绝事件。”
“哪怕是只有两个人的小家庭,也会发生争吵,甚至家庭暴力,天天睡一张床的最小群体尚且如此,其他的大型群体可想而知。其实,像这些冲突,虽然表面上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为了掠夺资源,有人为了经济利益,还有人为了意识形态,但在实质上,都是为了自身的需求。非洲的部族认为砍掉敌对部族成员的脑袋符合他们的需要,而他们又估计自己可以承受砍头带来的支出,于是,种族屠杀就发生了。”
大概是想到发生在现代文明中的野蛮惨剧,谢轩遗憾地摊摊手,继续道:“一个群体在面对敌人时,会比平时团结,但也不要因此掉以轻心,人类的历史从来都不缺临阵叛变的败类,更不缺生死关头下仍然热衷于争权夺利的野心家。另外,如果某个群体的敌人被消灭或抑制住,那么它将很难继续保持面对强敌时的一致。在没有重大威胁的情况下,群体内部的矛盾就会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甚至有可能造成分裂,也就是俗称的内讧。”
很有节奏地点点头,凌云赞同道:“说的是,就拿这座城市的日本人来说,里面也有几个反对原好二的和平人士。虽说这几名日裔的动机不明,不过我们还是要看看他们。毕竟,和平总比杀戮好得多。”话毕,他转身离开这个曾经夺取若干人生命的客厅,向着电子地图上显示的方位走去。
山田良政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重见天日,当国防军在地牢中找到他时,他仍然保持着平和的气息,并没有因为被关进囚笼而焦虑不堪。此刻,山田正端坐于一张硬木椅子上,他的正对面是刚刚落座的凌云,一张肃穆的黑色方桌正立于两人之间,方正的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紫砂茶具,唯独缺少了曾经用于养性的围棋。
纵使面对占领军的最高指挥官,山田的面容依旧似那古井,不起一丝波澜,他先是微微向下躬身以示感谢,随后端正身躯,不卑不亢道:“亡国之民,犹若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贵国能够不计前嫌,以海洋之广包容失去源头的死水,令我们这些罪人不至无家可归,山田在此谢过凌上校。原好二为非作歹之时,山田却置身事外,没能伸张正义,实为罪孽深重。”
对方的气度就如被中国传统文化浸润颇久的学者,凌云不禁有些惊异,他从没想过,一个标准的日本人,竟然会表现得比中国人还中国人,直到历史上的遣唐使在脑中灵光一现,他才变得释然。
不想被一个外国人看成糟蹋先人文明的数典忘祖之辈,凌云努力坐得四平八稳,微笑道:“山田先生言重了,海洋之所以是海洋,在于它可以接受所有流入体内的江河,不会因为某一条河的源头而拒绝容纳新的流水。在孙先生为驱逐鞑虏而奔走,为建立而奋斗之时,日本友人曾经帮助过我们许多,甚至还有日籍朋友为中国的共和事业而献出生命。”
他略一停顿,复又沉声静气道:“山田先生大可放心,国防军控制区内没有极端分子的市场,不会有人因为出身而无端受到迫害,国父所倡导的民族主义,国防军中的每一个军人都铭记于心,万万不会违背他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