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凌云最终决定亲自跑一趟剩余的四个目标聚居地。第三个目标——秋城距离源城不过上百公
里,越野车机动只需一个多小时,直升机机动所需的时间更短。虽说一天之内拿下两地在推进速度上有
些夸张,不过凭国防军的实力,应当没什么问题。念及此处,凌云召回正处于休息中的部下,并交代杨
吉曜迅速组织出机动兵力,随后驱车赶往那个据说奴隶贸易泛滥的罪恶城市。
破败的废土世界人烟稀少,特别是未经第一战区整合的地区,在残破的公路上跑个半天,也不一定能够
见到一个行人。曾经车流如川的道路中偶尔可以看到品种单调的野生动物,它们警惕地抖动耳朵,或瞪
大双眼,一待疾速行驶的军用越野车靠近,全都一哄而散,倒是免去了驾驶员停车让路的麻烦。
应凌云的要求,黑鸟高空无人机已经飞临秋城上空,正在尽职地将城内的画面传送给分队的接收设备。
虽说高空侦察得到的图像分辨率不是很高,但经过相关训练的人员仍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手持各式武器
的秋城守军,不至于将他们当成没有威胁的平民。在熟练的缩放操作中,一个圆形的大型建筑引起了凌
云的关注。
这个建筑应该就是文崇明所说的角斗场,原本是仿照古罗马风格设计,但负责施工的队伍没什么艺术细
胞,也没有充足的高级建筑设备,无法实现最初的设计要求。最终,施工队只是简单地将一块空地用水
泥墙围起,再修上阶梯式观众席就算完事。整个角斗场,除了那个大圆环,看不出一点古罗马建筑的影
子。或许,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完全仿照结构复杂的罗马角斗场建造一座建筑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又或许,在这种惨烈的死亡角斗面前,精美宏大的古建筑与粗糙简陋的水泥墙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

注意到这个圆形建筑内有些异常,凌云继续放大画面,一场充斥着野蛮与血腥的战斗顿时显示到眼前这
个并不宽大的LED显示器上。尽管画面的清晰度远不如高清视频,凌云依然可以看到二十多个手执利刃
、臂配圆盾的平民正在角斗场的中央位置混战。在他们的脚下,被鲜血染成深褐色的泥泞土地上,横七
竖八地躺着十多具惨白的尸体。
这些被恐怖主义暴政非法剥夺人权的平民,不仅失去了他们的自由,就连生命,也处于即将烟消云散的
境地。可以想象,自他们被当成奴隶送入角斗场的那天起,不论愿意与否,他们必须强迫自己接受残酷
的杀戮训练,以最大的热情去学习如何以最有效的方式消灭一个又一个的生命,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
能使自己尽可能地活下去。
为了在角斗中生存,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地杀戮自己的对手,直到敌人被寒冷的利刃刺穿,或者换成自己
躺到地上,这场生与死的残忍较量才会暂时停止。即使侥幸从一场生死对抗中存活,格斗者仍然不能从
死亡的威胁中脱身,暴虐的奴隶主不会放过仍有利用价值的奴隶。冷血的恐怖分子会第二次、第三次乃
至第十次地将死里逃生的平民推入炼狱般的圆形建筑内,除非那具强健的身躯变成零碎的血肉,这条旧
的死亡之路才会终结,而新的死亡之路又会紧接着开启,一个个独一无二的生命就在这种循环不休中变
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那条通向黄泉的通道,似乎,永远都不会关闭。
孤独地面对杀人与被人杀的艰难抉择,笼罩在智慧、美德与良知身上的灿烂光环在一刹那间黯然失色。
格斗者苍凉的心中,只剩下为生命拼搏的意志。这股因生死而勃发的强大动力,支撑着他们躲过一次次
劈砍与穿刺,驱使着他们一次次将手中的武器送入敌人体内。他们,以永久的死亡,换取短暂的生命,
以对手的毁灭,交易自身的生存。也许,在残忍的血腥杀戮结束后,他们会流下饱含着感伤、内疚与悲
情的泪水;也许,在手中的长刀刺入与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格斗者的时,他们会感到迷茫、无奈与彷徨
;也许,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更希望将手里泛着死气的致命兵刃刺入奴隶主的胸膛。
观众们不会耗费任何精力去理踩格斗者的复杂情绪,在他们带着血丝的眼球中,只有最简单的生与死,
以及喷洒的血浆,残破的肢体,飞舞的内脏。他们会为某一次击杀而欢呼雀跃,又会为某一次丧命而惋
惜沮丧,但是,他们并不是因为格斗者本身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他们,仅仅是为自己。角斗场中生死
交换的那一刻,高高在上的观众非常自然地产生出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一种可以轻易执掌他人命运的快
感,一种可以随意裁定强者生死的兴奋。
格斗者的感受与观众的心态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就如两条平行线般永远不会交汇。整个圆形建筑内随处
可见完全对立的矛盾与冲突,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只有一方彻底消失,这种人为制造的敌对
才会消弭。凌云已经不能承受令人绝望的视觉冲击,他重重地按下手指下的按钮,将一道明确无误的攻
击命令发送给正在秋城上空盘旋的高空无人机。
接收到期待已久的对地打击命令,无人机内的中央处理器瞬间充满热情,它调集起全部的计算能力,飞
速运算出最合适的攻击时机,它要以现代科技的结晶,在最短时间内完结底下那场悲怆的拼搏,以及,
整场罪恶的基础与源泉。
黑鸟无人机平滑的弹药舱舱盖快速开启,接到释放的信号,一枚“雷电”型空对地导弹顺利从机腹内的
武器挂架上脱离,轻飘飘地荡入稀薄的空气中。预定的火箭发动机点火程序正确启动,飞弹尾部的圆形
喷嘴向外激射出汹涌的高温气体与跃动的火舌,灵敏的导引头轻松捕捉到预定的落点。带着“壮士一去
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雷电飞弹于顷刻间突破音障,抢在声波前方猛冲向下方的冷漠建筑。
角斗场的人们茫然不知自己的头顶上正有一枚雷电导弹向下俯冲,有着共同的凄惨命运的格斗者依旧在
互相残杀,财富地位各不相同的观众继续为自己支持的格斗队伍高呼呐喊。罪恶的盛会与血腥的欢腾紧
紧抓住最后的时间,赶在雷电劈下之前张牙舞爪地将整个秋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今天,不,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他已经消灭了三名敌人,但他并没有感到一丝喜悦,他的心里已被悲愤
完全占据,再没有空间容纳任何情绪。为了取得最具视觉冲击力的效果,格斗者们配发的长刀杀伤力有
限,他的也不例外。特殊的刀体结构使劈砍只能切开有限的伤口,这使得圆形的土质场地中随处可见皮
肉翻卷、浑身浴血后仍在奋力拼搏的格斗者。他对这种没有意义的挣扎感到哀伤,但是观众们非常喜欢
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悲壮场面,秋城的执政官也很喜欢格斗者血战到底的气势,他那微不足道的悲哀,也
就没人理会。
一柄银白色的长刀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从左至右飘来,凭着对距离的完美把握,他抬起有些僵硬左臂,用
坚固的盾牌挡下了敌人的砍杀。这个对手的劈击没有想象中那样有力,他持盾的左手并未受到强烈的猛
力冲击,来不及去思索自己的对手为何会这样虚弱,他闪电般刺出圆头的长刀,冰凉的刀刃在眨眼间贴
上敌人那淌满汗水的脖颈。
柔软的刀刃并不锋利,但足以切开比它更软的皮肤与血管。他只要再缩回右手,粗钝的刀锋就会顺着回
手的路线,如钢锯般撕开人体的防御,将颈部的主静脉变成一条喷洒鲜血的自来水管。
透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观众紧张到忘记呼吸,他们强行抑制下眨眼的,紧紧盯住眼前的光学镜片不放
。虽然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场面,但它仍能对看台上的观众产生强烈的刺激,使他们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善于想象的观众已经在脑海中勾画出后续情节,那把钝刀会向立刻后猛抽,如果足够幸运,还可以抢在
血浆涌出之前,看到因断裂而翻卷的皮肉。在他们眼中,那种混合着淡黄色的惨白,要比艳红色的血液
更加震撼。
一分钟前,秋城的执政官还处于美好的遐想之中,他当初建造这座角斗场的目的,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
考量,经济利益反在其次。按照军师的说法,在血淋淋的角斗场中超然独立于生死对阵之外,会令观众
产生一种错觉,误认为他们的地位高高在上,至少也要比那些在角斗场中以生命为群众提供娱乐的奴隶
们高等。这种可以执掌他人生死,尤其是身强力壮的格斗者生死的错觉,将使群众忘掉执政官对自己的
压榨,执迷于虚假的优越感中不能自拔,他们会自动地站到执政官的立场上,主动维护压迫自己的统治
阶层。
此外,长期接触血腥残忍的真实打斗,群众会变得嗜血,狂暴,更富于攻击性。一旦这种负面影响得以
占据平民的内心,为秋城提供疯狂的士兵还在其次,更为关键的,是平民的内部会充满矛盾,内斗不休
,更加难以团结一致,对抗执政官的铁腕统治。
至于受血腥场面影响后的潜在暴力分子会不会突然变成暴民,反咬执政官一口,据军师分析,这个可能
性很低。在观看角斗的过程中,观众们会在潜移默化中接受这样的观点:凡是妄图与执政官作对的,都
会被推入圆形角斗场中接受死亡的制裁。如此一来,这些敢于对其他平民下毒手的凶猛豺狼,绝大部分
会成为执政官面前的温顺羔羊。
一想到底下的群众被自己耍得团团转,执政官就感到很得意。看来,知识,始终是这个世界最有力的武
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