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着缭绕的清雅焚香,灵巧的双手熟练地在木质古琴上拨动,紧绷的琴弦于颤动中抖出沁人的音符。宮
、商、角、徵、羽在幽雅的空间中相互缠绕,最终混成静怡的和谐之音。沉浸于直入心扉的平和之中,
凌云感到自己的心灵好似得到彻底的净化,心中的紧张浮躁皆被琴声的安宁沉静所取代。直到桐木上的
琴弦归于平静,依然有动人的余韵在耳边回响。
从陶醉中回过神来,凌云忍不住赞叹道:“这琴声就如一股清泉,使人从头到脚都感到沁凉,内心的蒙
尘也被其洗去。文先生在古琴上的造诣,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文崇明并没有因为赞誉之词而得意忘形,他心平气和道:“凌上校的美誉,文某受之有愧。与古乐大家
相比,文某这点水准不过雕虫小技。先圣为教化民心而创古乐,常听此音,可平人暴躁狂怒,可去人欲
邪念,可复人通明灵慧。真正妙不可言的,非文某的琴艺,而是古乐本身。如是去奏那摇滚之音,纵使
文某的技艺再高,也演不出此等佳效。”
灵敏的双耳突然捕捉到现代工业文明产物所发出的细微噪音,凌云摇摇头,无奈道:“正规军装备的直
升机一直没有换装核动力,每次出场,都要有轰隆声在前开路。文先生,一个空突排正在我们头顶上盘
旋,随时准备机降。另有一个轻步连已经到达城门口,即刻入城。还请先生出席政权交接仪式,在此之
前,空中突击部队会清除掉门外的威胁,并保障先生的人身安全。”
他的话音刚落,轰鸣的直升机飞行声即在波状起伏中绕过砖垒的墙壁与紧闭的门窗,耀武扬威地向四周
宣布自己的降临,焚琴煮鹤般破坏了房间内难得的清心幽静,同时也喝阻住了正处于剑拔弩张状态下的
皇帝派与官吏派武装人员。
偷偷看着在天空中穿梭的武装直升机,敌对中的双方很明智地同时收起手中的武器。在一队队全副武装
的轻装步兵顺着绳索滑落到地面之后,阳城的武装人员不再分皇帝派与官吏派,他们动作一致,乖乖地
按照国防军的要求扔掉武器,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就像被直升机旋翼刮起的大风吹倒一般。
阳城的城门外,杨吉曜正在对即将进城接收防务事宜的国防军部队训话:“军队,代表国家权威,它是
一个国家的形象和脸面,军队所体现的,是国家的意志。弟兄们,我们将要进入前方的城市,在这座城
市中重新建立国家的威严。我们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向本地的居民们证明,做为国家权威,我们当之
无愧。”
“是,士官长。”士兵们以高涨的热情与的精神向二等长表示自己的决心,满意地扫视过眼前士气高昂
的精兵,杨吉曜大声命令道:“开始整理个人装备和军容,五分钟后列队进入城市。”
杨吉曜训话的同时,谢轩也并未闲着,他忙碌地指挥一批轻装步兵从阳城武装人员手中接管城门的控制
权,并在市内布置警戒力量,防止有头脑发热的死士搞出自杀性恐怖袭击之类的事件。在与文崇明达成
和平协议后,谢轩抢在官吏派武装人员封锁皇帝官邸前悄悄溜出阳城,临时担任接收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凌云因此可以有恃无恐地与文崇明大谈特谈,视官邸周围的紧张气氛如无物。
十四时零六分,在源城居民们一道道充满复杂情绪的眼光注视下,分列两队的精锐步兵穿过前源城守军
或仇视、或欢迎、或嫉妒的视线,军容严整地通过象征着控制权的拱形城门,以威武的气势与先进的武
装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国家,重新在源城确立下权威。
大概是源国并没有极端分子,又或者是国防军严阵以待的架势令这些轻身重义的人士打消了“士为知己
者死”的念头,整个接收源国政权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意外事故。装备精良的轻装步兵顺利地控制住城
市内的各个要地,标志着统治权的印玺完整地交付到国防军代表手中,青白红三色国旗重新升至旗杆的
顶端。这一系列简单而又庄重的仪式正式宣告源国政权在本地的统治成为历史,原政权的所有权力与义
务已经全部转交给代表国家的第一战区。
圆满完成政权交接工作,文崇明像是放下了一件沉甸甸的心事,他轻松道:“凌上校,依文某看来,你
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也就不再适合从事特战任务。你在特种部队的位置,恐怕很快就会被他人取代。

并未表露出懊恼的神情,凌云愉悦道:“从我指挥正规军的一刻起,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其实,我倒
挺希望这一天早点来到。虽然特种部队听起来好听,但我还是喜欢待在正规军里。不过,这一次我们确
实太小看文先生了,先生的情报机构效率过人,要不是先生的拳拳报国之心,恐怕,我们就得全栽在源
城了。”
接过凌云的赞叹,文崇明悠然道:“文某始终算是个中国人,自不会做出卖国求荣的汉奸行径。再者,
要统一全国,恢复国家的国统与法统,非第一战区不可,文某虽不才,却也知进退,断不能像原好二那
般,为个人私利而对抗国家,徒增伤亡。”
表述完自己的立场,文崇明正色告诫道:“凌上校,从贵军的进攻路线来看,想必是要控制铁路沿线的
聚居地,以打通两省间的主要交通线。恕文某多嘴,这一地区有几个聚居地的统治阶层不是很明智,更
没什么道德感,凌上校还需谨慎从事,切莫大意。”
谢过文崇明的好意,凌云握手告别这位风度翩翩的前源国皇帝。全力思索着下一步的策略,他漫无目的
地在源城的主要街道上行走,小巷是不能去的,那些胡同中很可能隐藏着贼心不死的极端分子,他可不
希望自己不幸成为英勇无畏的烈士。
从常理上讲,如果其他城市的首脑也在阳城中布置过眼线,那么他们就很清楚国防军的实力,与国家合
作,和平完成政权交接是最明智的选择,自己的身份到底泄没泄密也就无关紧要。如果他们没有布置情
报人员,那也就认不出凌云的身份,渗透侦查任务应当还可以继续下去。
考虑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很有理性,也有感性远大于理性的不理智人士,也许不应该这样乐观。要不要从
情报局抽调几个特工,前去执行侦查任务?但这样做又显得不太合适,目前战区的人手严重短缺,仅仅
是因为一个可能性不大的猜测,就占用战区宝贵的人力资源,有点说不过去。
思维深陷于类似的两难选择之中,凌云在不知不觉地走过几条街区,直到被一阵乱哄哄的争吵声惊醒。
抬头看看那块写着“稷下学宫”的深黑色匾额,他好奇地抬腿迈进这座外观庄重的建筑,一探其中的究
竟。
建筑内赫然是一个整洁的大厅,几百平方米的地面被若干个半封闭式隔断占据。一眼望去,半人高的木
板内并非办公桌之类的商业设施,而是摆成了类似辩论会的布局,衣着各不相同的若干人等分成正反两
方,为捍卫自己的观点而激战正酣。这些辩论会场的隔音效果奇差,还没深入大厅,凌云就被在空中四
处乱窜的唇枪舌剑候个正着,正在空中飘来荡去地搜寻支持者的各类言论就如接收到激光信号的精确制
导炸弹,蜂拥扑向贸然跨入学宫的陌生人,各种只言片语拥挤着涌入凌云的耳朵,钻入他的大脑后相互
厮杀不休、刺刀见红,只求能在凌云的脑中留下一丝印象。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首先占据一席之地:“中国人的文化实乃儒家教化,仁义礼智信已经深入中国人的
骨髓,不论你承不承认,儒家思想一直占据传统文化的主流。”
还没等这个声音站稳脚跟,另一个激烈的论调马上将其击倒在地:“这个问题要搞清楚,究竟是中国人
以前就有这些美德还是儒家出现后才有的。很明显,儒学没有占主流的时候中国人并没有变成恶魔,儒
教兴盛后也不见得人人都是圣贤,习儒家学说的读书人干的缺德事不比地痞无赖少。真要论起祸国殃民
来,太监、昏君造的孽都不能和饱读圣贤书的儒生相比。我不认为是儒家培养了中国人的精神,相反,
我以为中国人的价值观古已有之,儒学不过是加以总结而已,而且还加进了不少行不通的东西。你别拿
读书人做不到儒家的要求当借口,这借口都被用烂了。那些祸国殃民的大儒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连他们
都做不到,儒家那套修身养性的东西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可言?耍嘴皮子,空谈大道理这种事情谁不会干
?实际去做呢?”
又一个疑似出自政客之口的观点向新的高地发起冲击:“权力斗争与争夺政治资源是相互的,掌握了足
够的资源却不及时使用,就会被对手打倒。胜败,不仅取决于你掌握的总资源有多少,还取决于发起斗
争时能动用多少资源。资源也不是用支持的人数来衡量,而是要看支持者所掌握的资源。”
在政客冲击高地的同时,另一个阵地也遭受到了凶猛的攻击:“自卑心理,即可表现出缺乏自信的心态
,又可表现出盲目自大的情绪。不去思考就认为西方文化比中国文化高明,或者坚信中国文化一定就比
西方文化优越,都是自卑心理的表现,都是对自己的文化没有信心所致。真正对中国文化有自信心的人
,他会在相信自家文化的同时,又敢于向不同的文化学习,从中汲取他人的优秀之处,而不是一味吹嘘
自己国家的文化天下第一,谁也比不上……”
被汹涌而来的各式辩论撞得头昏脑胀,凌云慌忙从这个乱糟糟的战场中抽身而出,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这
个恐怖的稷下学宫,他感到这个源国还真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仅从表面看来,学宫内的行为似乎并没有
什么实用性,然而,它却是一个进步文明的重要基石,没有这种看似无用的清议,即使拥有最发达的物
质基础,也无法构成先进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