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刘五岳此般想,就连小乞丐也情不自禁的问道：“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她没有再说话,转身朝湖堤的另一头走去,越行越远.小乞丐想趁机赶上,却见她身子几闪,隐没在杨柳镇的小巷中.他追了一程,朗声道：“姐姐,你别走,你还没回答梦儿的话呢.”
小乞丐的话音才落,女子的身影早消失在黑暗之中.茫茫黑夜,唯有几声犬吠传来,传到湖畔,震落几片枯焦的柳叶,荡在湖中的水里,清波畅漾.
他不知道人生还有多少不眠之夜要度过,也不知道将来的结局,至少此刻是快乐的.没有了笛音,他感到清冷,可有了白纱女子的承诺,他感到他是世间最幸福的 人.回到湖畔,想起往事,想着一路行来的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神仙姐姐给了他天大的恩泽,至少她没有厌恶自己,抚摸头的手留下的沁香,还留在发间.
王睡梦望着一汪平静的湖水,落下的枯叶,碧波荡漾.
他索性扔进一块石子,溅起浪花,像无数的雨点涌向湖堤,美而短暂.
忽然,湖畔想起了一连串的笑声,王睡梦感到了惊悚,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害怕.寒冷的夜,三更的夜,笑声恐怖得将湖水荡起的波纹平息下去,徐风像漩涡般逆吹.他禁不住恐惧的袭击,暴喝一声道：“谁？”
眼睛里的死灰色跟霜的艳影凝聚在一起,不知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他抬起脚,飞速的奔跑.
笑声越来越大,像钢罩般罩住他,无论他怎么跑也离不开湖堤.他拼命的奔跑,像碰到墙壁般被弹了回来.本能地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却同样被弹回原地.他惊惧得两腿发软,赤裸的双脚不知是冻得发红还是颤抖留下的疮痕.
他蹲到地上,一动也不动,像被狼叼的小羊,鹰爪下的小鸡.
忽然间,从湖堤的那头,掠过一条黑色的身影,迅捷的扑了过来,伸出一只硕大的手掌,扣向王睡梦的咽喉.王睡梦的眼里,满是泪水,却没有半分乞怜的神色,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庞然怪物.
不,他不是怪物,而是一个英俊伟岸的人,凶狠得像吸血鬼一般.他不禁叫唤道：“你是血花的主人,你会使飘血剑,你是刘五岳,你为什么要杀我？”
王睡梦开始不停的咳嗽,那人只要将王睡梦轻轻提起,王睡梦即可到鬼门关报道.可他没有,仿佛猫抓到耗子后一般,耗子完全落于自己的掌控之中,他要惬意的玩 弄耗子,直至他再无反抗之力,才用爪子翻弄他一番,不满意地叼到嘴里.总以为他会挣扎一番,而且会比以前更卖命,更用力.
王睡梦没有挣扎,萎缩着等他屠戮.
他不存活下来的希望,也许还不懂得死亡是怎么回事,只是呆呆的望着站在他身旁的人.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在乎.果然,那人觉得没趣,捏住王睡梦脖子的手虎口用劲,只听一声声脆响,传向湖畔.
笛音悠扬,响彻耳畔.
让人忘记了世间的幽怨愁苦,让人忘记了曾经正做着的事,让人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一切.
清晨的冷气从湖面飘来,鸡鸣犬吠,接连不断.湖堤上围了许多人,男女老少,围着似在看一只蜷缩僵硬的动物.都围在那儿,铁桶相似,指指点点,却没有人发 话.有人眸子里闪出怜悯的光,有人的眸子里全是厌恨憎恶,有人甚至上前去踢上两脚,才泄心头之恨.更有人捏住鼻子,仿佛有股恶臭传到他们的鼻子里,令他窒 息一般.良久,阳光普照现在湖堤上,晒得人们发晕,才降低了他们好奇心的热度.
一彪形大汉冲进人群,像猎狗嗅到猎物般将蜷缩僵硬的,没有生气的褴褛小孩翻弄过来.围观的人群傻了眼,只有他不怕恶臭熏鼻,只有他不怕被这可怜的人缠身,只有他不怕众人眼光的鄙夷…….
他将小孩扶起,盘膝坐下,双手抵住小孩的后背,然后小孩的头上身上全冒了烟,臭气由远及近的散开.虽然又增了几分恶臭,却更增了一线观赏的风景,众人舍不得离开,不忍离开,怕错过了这段离奇的新闻,被别人抢着向陌生人炫耀.
杨柳镇的人们,从没见过江湖中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能将小孩的身子弄得冒了烟,这段传奇,传到各家各户,岂不让人感到好奇.
有人稍微有点见识的,忽然惊奇地道：“那大汉在给孩子疗伤.”
有的人听到声音,朝那人投去欣羡的目光,却见不到那人的身影.
彪形大汉屏住呼吸,似在封住小孩的几处要穴.众人诧异地望着小孩的脸,苍白如纸的脸有了血色,有了生机.脸上笼上了忧愁,憎恶,鄙夷比前更浓,倘若他就此 死去,人们或许会怜悯些,将他的尸骨掩埋.可如今,被这不知来历的大汉救醒,不知该恨这大汉还是恨这死而未死的无父无母的小孩.
半晌,彪形大汉松了口气,定一定神.
王睡梦喷了口血,缓过气来.
彪形大汉立起身,向众人道：“众位父老乡亲,请大家莫惊.在下卧云虎,来此保一方平安.前些日武林中传闻,有一杀人魔头闯入贵地…….”
他话音未落,众人一阵喧哗,无不惊骇.
卧云虎见众人骇异,忙双手一摊,安抚众人道：“大家莫惊,在下乃七星剑派楚山道人门下弟子.家师听到传言,立命弟子前来杨柳镇,阻截杀人恶魔.听说杀人魔 头在杨柳镇的湖畔,出现了两次,都用的是同样的手法,杀人之后,不知尸体抛往何方？但他却在湖畔留下了血花,各位有人见过血花没有？”
众人议论一番,却不知道卧云虎所说的血花到底何物,交头接耳议论一番,都没有结果.卧云虎见众人并不知情,心里暗叹,难道会使飘血剑法的人没到这里,还是 传言有误？听说此人在月魔宫一剑劈死萧邪风,被武林传为佳话,何以滥杀无辜,残害生灵呢？他要是还没赶到,我倒要早做准备.
忖毕,朝众人拱手道：“大家都是杨柳镇的乡亲,还望知道此人下落的,早日告知在下.刚才的少年,便是此宗要案的受害者.幸而在下及时赶到,要不然他的性命恐怕难以保全.为了大家的安宁,也为了给杨柳镇一个太平的日子,想必诸位在场的人,都会极力配合的.”
众人听卧云虎这么一说,都狠狠的瞪了王睡梦一眼,像瘟疫从他那传来,害怕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般.
王睡梦朝众人冷漠的眼中,读懂了世间人情的冷淡.唯有强者,才能主宰整个武林,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可他,什么也没有,不过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一个任何 人都可以鄙夷的乞丐.王睡梦仰头叹了口气,迷茫席卷他的全身,该何去何从？那个柳林中给自己烤肉吃的大哥,他现在在哪里？
除了湖畔的神仙姐姐,他是他遇着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王睡梦朝远处望去,朦胧的迷雾中,仿佛有他的身影.
但在此时,却听一人指着他道：“就是他,把噩运带给了我们,乡亲们,赶他走,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卧云虎忙伸手拦住道：“大家听我一言,莫说这位小兄弟给你们带来噩运,就是江湖各派的好手齐聚,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这杀人魔头,乃数十年前威震江湖,绰 号为神剑飘血的南宋衡阳王赵义季之子刘五岳.衡阳王金戈铁马,走南闯北,立下汗马功劳.尤其他的剑法,独步天下,武林一绝.他的儿子,更得了飘血剑法的真 传,每出一剑,必伤人命,留下朵朵红色小花.血花不到半个时辰,便消失殆尽,其处理尸体的方法,更令人叹绝,至今无人知晓.”
众人听完,全用迷惑的眼睛望着卧云虎,什么飘血剑法,什么神剑飘血,什么衡阳王赵义季,对他们来说,都是天方夜谭.卧云虎见众人痴迷的听着,不禁侃侃而谈 道：“飘血剑法横空出世,原以为可以救武林同道免于浩劫,却没想到剑谱为宵小所有,闹得江湖难安.眼下飘血剑法初出江湖,要不将此人剪除,必为武林大患. 各位乡亲,灾难来临,希望大家携手共进,共同抵御杀人恶魔.”
众人听了,似觉杀人恶魔也并不可怕,不过就是一个杀人之后,留下几朵血花,并不是滴下的血.杨柳镇每年要杀那么多的羊,那么多的牛,它们的血,和人血有什 么区别？只要将刀子往上一抹,它们的血和人血一样,洒满一地.卧云虎所说,也没有什么害怕的.杨柳镇每年要死几个人,不是被人打死,便是被人用刀砍死,死 几个人,有他说得那么恐怖吗？
又听卧云虎道：“不管敌人有多么强大,武功再强,都逃不过我卧云虎的掌心,更逃不过七星剑派的剑法.家师在我下山之前,曾交代,他老人家不日也会赶来杨柳 镇.在下即来到这里,大家就不用担心.在下也向武林各派发了绿林贴,号召江湖各派前来助阵,一举消灭杀人恶魔.”
众人只觉他在自言自语,在讲着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平静的杨柳镇,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狭小的杨柳镇,哪有那么多的江湖人物出现？卧云虎的出现,倒让他们开了眼界,走江湖的人看起来都那么的气派,那么的神鬼莫测.
他满口的“武林”,“江湖”,与众人恍如隔世.似曾听说过同样的话,又似曾什么也没听说过.他难道是在讲述历朝的故事,还是在讲述某个比杨柳镇更大的地方发生的事？众人有些迷茫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杨柳镇还是在别的地方？
小乞丐的到来,卧云虎的降临,给他们带来的不过是无谓的恐慌.众人担心卧云虎所说的都是真的,但对于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说,担心也不过杞人忧天.风平 浪静几十年的杨柳镇,没有武林人物的到来,也从没人来问津个这样一个地方.他们的赋税,都从来没有人来收,也没有人知道现在处于谁的统治之下.
仿佛,杨柳镇成了江湖.
他们不知道卧云虎是什么样的人物,也不知道七星剑派是什么样的门派,或许他们,连剑派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只从卧云虎的嘴里,和他救小乞丐的一举一动,看 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了不起,那么他的师父楚山道人,比他还厉害.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们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知道有他这样一个高手在,他们便能安 居乐业.
但也有人怀疑,既然江湖武林各大门派的人齐聚杨柳镇,那么所说的杀人恶魔刘五岳的武功,自然不会在卧云虎之下.老成一点的年长者,捋着长须,仰天长长的吐出一口白气,像是在回忆往事,又像是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卧云虎见众人不再议论,他们的脸上,反而多了一种忧郁的神色,恐惧袭向他们的心田,他们感到痛苦和不安.举家搬迁,还是远远的避开一阵,可多年不离的杨柳 镇,一朝离开,何处是安身之地.众人有了离去的念头,可又不舍.惴惴不安了一日一夜,第二日起来,依旧忙活着自己该做的事,昨天发生的一切,风飘云散.
卧云虎虽说得铮铮有词,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刘五岳,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飘血剑,更没有见过刘五岳所使的那招飘血剑法里的离恨剑法.萧邪风被他一招了结性命,被 他一招挑于众英雄的面前,他的开山阔斧,能否一战成名,替七星剑派挽回点面子.重创的月魔宫,再没有统领群雄的能力,天地神三大魔宫,首鼠两端,不足畏 惧.他七星剑派趁势崛起,成为江湖中的第一大剑派,能为武林做点实事,从此引领群雄,不做那武林盟主,也自是半个武林盟主.
卧云虎对刘五岳难超胜算,但对楚山道人心中的想法,却了如指掌.对一个刚出道的少年,短短一年的时间,便成为人人害怕的厉害人物,闻其名,都让人丧胆.卧 云虎为自己壮胆来此,除了师命,他并不愿意如此.得知大师兄郭静斋退出江湖的消息,他痛苦欲绝,四师兄欧阳飞雪,隐居剑梅山庄,两人离去,大大削弱了七星 剑派的势力.
卧云虎感到惋惜,同时也感到负担的承重.一举成名的高手,会不会像昙花一现,从此消沉？卧云虎真希望刘五岳从此匿迹江湖,不为人知,他也可以免去一战,免 去生死决战.失传的武林绝学,毕竟有它的威猛之处.高手,往往都会在达到巅峰造极时,做出许多糊涂事.恐怕刘五岳也自觉天下再无敌手,而滥杀无辜.高手, 天下无敌,无聊而又令他们孤独,自傲,害怕别人的武功高过自己,威胁到自己的声望地位和名誉.刘五岳没有感到自己武功的高深莫测,可在众人眼里,他的确是 少有的高手.既然是高手,就难免有这样的想法.
卧云虎望着远处的山,又望望众人.他比眼前的众人都想得远,想得深沉,也比在场的人多了几分的不快.他从来没有像近日这样,感觉沉闷,乏力.要是真正遇着刘五岳,他会不会独自出手？或许刘五岳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机会,一招就将他杀死.
他每日起来,望着杨柳镇的众人,还是那么敬业的工作着.那个令人心裂的刘五岳,没有出现,湖畔也没有血花.刘五岳到底去了哪里？卧云虎一阵痉挛,他可不想遇见刘五岳,也不想见到血花.
过了几日,杨柳镇又来了不少的武林豪客,他们给卧云虎壮了壮胆,让他能守在杨柳镇.他几乎想离开这个凄凉的地方,刘五岳并不会那么傻,来到一个荒漠的小镇.即使来到,没有强大的江湖各派作后盾,他也不敢贸然行事.与其说以免打草惊蛇,还不如说心里有几分畏惧.
血花,不留痕迹,也不让人看清.那个黑夜中吹笛的姑娘,只有真正的刘五岳和小乞丐王睡梦见到,只有他们见到了她.难道只有不带欺骗的人,纯真善良的人,才能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听到这么悦耳销魂的笛音？
血花,在杨柳镇的湖畔,短暂的一瞬,消磨了多少人的清夜,谁都不敢在夜深时独自出来,就算是小解,也会成群结队.,
血花,让刘五岳守在清冷的湖边,他在等待那人的出现,也在等待那位蒙面的姑娘出现.他要等在杨柳林里,听她的笛音,听她笛音里诉说的故事.她的笛音,很少有人能懂,很少有人能读懂笛音后的故事,一个落魄少女内心的仓惶.
血花,将两人连到了一起.要不是血花的出现,刘五岳见不到她,或许不是为了天池怪人的遗体,他见不到玲珑笛的主人.尽管那支笛子,在黑寂的柳林中,望不到它的小巧伊人,见不到它的美,也给刘五岳带来了快乐.
血花,玲珑笛,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