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头,虎爷找了个机会向帮里交代了,把三分堂以上的事务都交给我管。阿七头很不满,觉得权利大了,可是四爷说那是我的天分,叫他闭嘴。炎帮很乱,这段时间出了很多探子,在我手头被作掉的就有十多个。日本人动作也很大,在百乐门前摔了个大炸弹,招摇了他们狂野的实力。皇军中有个来回接头的,叫山口,就是虎爷认识的那个讨中国老婆的人,他最近开始找帮里面谈扩大租界事情。四爷变得很紧张,虎爷那里一有什麽动静他就彻夜不回。不知爲何,老爷子有了天大的事情,总是说三分给我,对四爷瞒七分。他说我比较出挑,是块材料,所以干脆让我接手岑木青的一些活计。最听话的是四小姐,甚至让我有些觉得辜负她。不过这种主人和奴隶的游戏,愿者服输!
三月七号,是开帮的红日子,那天兄弟们都不准见血,也不做人,所以日本和董帮特别胆大,找了人过来谈判。帮里黑道有道规,谈判要排辈分。论字辈,我和四爷平起,很高的位置。
“五爷,这是董帮叫人捎来的信,您看看意思……”有人送了封黄牛皮纸的书信。我知道是董帮邀请的见面。这种事情虎爷不会去,面子太大不好,四爷又不屑去。我知道董契扬的轮廓——那个当夜认爲我是接客男风的怪人?哼!岑木青说过教我把身体给他……我鼻子一横,胡乱折了信纸,道:“走!收拾一下,我这就去会会那个姓董的!”
董契扬?我巴不得这个人立刻消失,这个让我被四爷活生生推出去出卖肉体的人?混蛋!
退去七分湿气的上海也不干燥,这里掺杂着古老和现,,时代禁锢在迷乱的历史中。当你拉开毛毡的车盖,周围是一群群不同的人——男人,有西装革履,有信步无神,却也有赤膊拉车,血汗求存的。女人,有高叉腿跟的旗袍,插着珍珠钗,也有夹袄小脚,泼辣骂街的。我冷笑一声,看着自己因爲握枪而开始泛茧的手,不知别人眼中的傅亦臻是如何样子。
董契杨的家是座洋房,在市中心思南路边上,也是租借的地盘。董契杨是靠着英租界那边的,他娘是洋人。我走下车,一撩身上的蓝紫长衫,朝门口几个站的兄弟道:“你们董爷的邀请信,我赴约了,快叫他去!”
车夫很识趣地马上闪人,这种黑道上的地方不是他该久呆的。
有人带了我进屋,三层的洋房,深褐色楼梯打扫地毫无尘染,一座黄铜的锺摄人地敲着点。地上有些地毯被咖啡渍染成了血般的顔色,有股子焚凰里面的罪人香味。
“呵,没想到那麽快就来了。”有个轻而有力的声音接着木头台阶的步子下来,我一回头,便见董契杨斜靠在我身后,高大修长的身材贴肤套了身紫色睡衣,腰带松散随意,还是有点忧郁的美。我一杨手道:“你都亲自给我写信了,敢不来麽,董爷!”
“我们两帮相斗,是狼是虎,你就不怕今天来了就走不回去?”他笑笑,温和地接了半杯珀色洋酒给我。“如果你要我死,还费那麽大劲道作什麽。”我狡诈一笑,接过杯一饮而尽。
对方扑嗤而乐,却更加神秘地靠近,上下扫视了我的所有,饶有兴趣,让我想起那夜焚凰中的邂逅——他是另一个强者,虽然没有四爷的犀利,却更危险。
“傅宜平……是你什麽人?”他冷冷问。
宜平?我抽一口,怎麽和他扯上关系?“你问他做什麽?”
董契杨打圈晃着手中的酒杯道:“那个梦生园的小老板傅宜平……很不错嘛,嗓子好,机灵,又会取悦人……”
“你到底想干什麽?”我上一步打断他,却被一下按住左肩,卡一声听到骨头错位,喉咙的盘扣扯掉一棵。该死!他的力量在我之上。“前些日子,那小老板来找过我。”董爷说。
我擡头盯着他——淡色的眼眸,眨着浓密的睫毛,有种威慑力。
“那个叫傅宜平的来找我,说要我帮他,帮他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就接着大阿姐的关系把他送到你们虎爷那儿了。”
什麽?我诧异,宜平居然用这种方法!“他给了你什麽好处?”宜平没有钱,凭什麽向堂堂董帮的掌门老大开口?
“很简单阿,他陪我过了一夜。”对方很得意:“他很厉害,第一次都那麽完美,简直……”
“混蛋!”我一巴掌甩过去,狠狠打在对方脸颊:“你对他做了什麽?你……”悔恨已经淹没愤怒。宜平,你太不懂事了,那麽危险,那麽乱来的事情你怎麽可以……
“我本来不答应他的,只是他见你的欲望实在是太强烈,让人钦佩。”董契杨抚摸我的脸,温和地说:“你的福气啊,有个那麽疯狂爲了你不顾一切的人。放心,我有分寸的,既然决定要帮他,就不会爲难他,他来求我比去求别人都安全。”
我默默无声,也许董契杨特别的冷静和忧郁更能给人安全感,至少他不像四爷那样让人无法参透。我只是觉得心冷,宜平变了,变得不择手段,不牺自我,而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当哥的罪过,我……
“看他的长相,八成是你弟弟吧。”董契杨凑近,不怀好意得笑,我能感到他将我周围的体味都呼吸进去,有些霸道。“我不喜欢女人。”他沿着我的脖颈嗅闻。
“听闻了。”
“我结过婚了。”
“嗯?”我躲开他的侵占。
“不过她爲了救我,挡了一枪,死了。我不能接受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她是我的顶峰,所以我不需要女人。”
“你来找我,就是要抖落这些?”我刺他一句。
“不是,我想我们可以作个交易!”
“交易?”
“你知道吗,我想要你,从在焚凰见你的第一面就想要你!”
“做梦!”我狠狠回绝,对方脸颊还带着我的指纹。
他长叹一口气道:“这个交易很不错噢。我们董家和英租,日租都有来往,而你们老爷子却不想和这些洋鬼子摊上任何关系。很好的中国气概,可惜了,最近帮派闹的那麽乱……老爷子加在当中也很难把手吧?”
“你想怎样?”我冷静地拿着杯子欣赏那迷离的顔色。
“你们虎爷想撑下炎帮,就要和租界斗,我这边给你日本和法租界的动静消息,好让你提前方便行事。而你那边……”
“你不怕得罪租界?”
对方卡住我的下腰,冰冷的手比岑木青的还要有力四分:“我只是把消息给你,租借能把我怎样?至于知道消息后如何做……就要看你们四爷了!他现在可是风中的草芽般不安呢。”他一把拉过我,舔触我额头的碎发:“你是四爷的人,这个我也知道,如果岑大人够聪明,他应该会爲了大局着想,不会不舍得把你割爱给我吧?”
我狠狠戳开他无聊的手,面前是一个文雅的野兽,不会爆发却用陷阱诱惑逼迫你!我明白这是另外一场野兽和驯兽者的游戏,谁赢了谁才是主人。以前我恨这个男人——他有力量拆散我和四爷。不过现在,我却因爲董契扬,开始发现,原来自己的性感和吸引力非同小可。这男人反而燃起了我征服岑木青的欲望和自信,或者说他让我感觉他有潜力成爲我第二个猎物。
不过我死都不会把自己送给他,就算故意去诱惑,去套取那些的确很有用处的消息,最终我的思想和身体都只能是某个人的!
“哼,”我冷哼一声,厌恶地移开他一直向下探索的手道:“你叫我怎麽相信你?”
“你说呢?”对方松手,笑。我忽然摸出腰间的枪“彭”一声对了房顶一射青烟,董契杨未堤防向后一个趔趄。我拿着枪猛地砥住他胸口:“看到了吧,真家伙噢!你吃我一枪,好运你没死我就考虑考虑,死了就算你霉气,如何?”
“你喜欢赌?可以,只要你相信我。”还未等对方说完,我便哈哈笑着一下扣动扳机,卡塔一声让董契杨颤抖一下,却没有子弹射出。对方愣了下,我得意地看着他英俊的脸,想着自己终于有那麽一天,能够像四爷一般只在枪里装一颗籽儿,他能做的,我也要做!
“你很满意了?”他知道我在暗笑,却不知其笑爲何。
“你过关了,一个月后我再来。”我收回枪,还带着热气贴在肌肤上:“至于傅宜平……你别再对他下手了,否则我杀了你!”
董爷仰天一笑,说他和炎帮不两立,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我果真值得你如此疯狂麽?我走时问了他一句。董契杨喝光了我留下的酒,道:“没有想那麽复杂,我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我要你!”
哼,我不屑的回敬,俯身出门。这个男人像冰一样高贵,危险,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千丝万缕,而中间那一根要断不断的线,就在我手中。我决定在炎帮好好活下去,我要等到那一天,宜平平安长大的一天,四爷彻底臣服我脚下的一天!董契杨是块踏脚石,他不像四小姐般弱小,不至于让我利用后被伤害的千疮百孔。
送我走后已经是昏黄金辉,董契杨正了下四散的睡袍好遮住胸口肌肤,忽然有人砥着他后背冷笑了一声。董爷机警地回头一个反手拿,却见了岑木青靠在暗处笑着看戏。
“你怎麽来了?不怕被看到?”董契杨收了几分敌对目光。见对方还是冷笑着不答,董爷问:“我们安插在你老爷子身边的探子,现在还有几个活着命干活儿的?”
四爷很不乐观,道:“挑大梁,顶大事儿的还有几个,小头目基本上都被老爷子挖得差不多了,至少死了十几个。”
“没关系,要办事就要舍得人口。”董契杨站到岑木青跟前,用微高的视平线斜着看他:“你来的正好,我想要向你要个人。”
“谁?”
董爷噗哧一笑,说凭岑木青的聪明应该知道!
对方抚平了坐皱的裤腰,高傲且笃定地说:“他?只要你有本事让他心甘情愿地跟你,我马上松手!”
此刻两人龇烈着火焰,如两头争抢食物的野兽,只不过这些野兽还都有自己不能打破的规矩,董爷给了对方一个挑衅的眼神:“先不要谈他,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情。”岑木青知道我不会离开他,所以敢和对方打这个赌。在他眼中,我可能就是那抢堂里的唯一一颗子弹。
“我知道,你想问我要人手吧?可是你已经要了我很多兄弟,现在董帮也不安定,我们要留着人手盯着租界,不能都给你。”董契杨明说。
“只要二十个左右,你真的不肯再借给我?”
“这次不行,我知道你要拿他们做什麽,太危险了,我不能把那麽多人的性命搭上!”
“哼!”岑木青冷冷笑道:“看来你恨老爷子恨得还不够彻底。”他知道黑道上的规矩,既然被拒绝了,便应该乖乖走人。岑木青来去如风,没有人知道他瞒着帮中和外界来往。两人小心走到后门,董契杨咔嚓开了一道边门,等四爷走了又锁上,严严实实。有人巴巴地凑过来问:“爷,您既然不给岑四爷他要的人手,那您爲什麽特地关照从码头挑选的二十多人……”
“恩!”董爷狠狠一口气,按压了几下太阳穴道:“那些人手我自有安排!当年是那头老虎设陷阱害死了我的女人……我恨死他了,我要报仇!”咚一声,董契杨一掌撬碎手边一块燧石,吓得手下一个跪地请安。他揉捏着手中的石粒,喃喃不停:“还有那个小老虎,我一定要抢过来!”
回家的一路我忐忑不安,董契杨能给我力量,得以让我控制岑木青。我没拒绝他的告白,只是觉得他是步好棋!倒是宜平,那种举动让我胆战,他正在用自己的身体当诱饵,诱惑了情欲和人性,如果他最终达到了目的,平安地回到我身边,还会变回几年前的无邪可爱麽?我怕了。
岑木青那天很晚才回来,我一进门便撞上宜平和四小姐嬉笑着在我房里。四姑娘穿了一身撒花细丝金色大褂,带了很正点的盘面,被宜平手把手挽着学兰花指。我笃笃敲门表示回来,宜平冷静地作了个揖,四姑娘阿一声叫出来,说平儿正教她装扮和唱戏呢!
平儿?如此欣慰的称呼,我愣了下,就短短几天,宜平居然让炎帮上下都围着他,他就像一杯诱人的毒酒,让蛾子都不怕死地围了他转。
“四姐姐陪着我玩呢,谢过五爷的屋子了!”宜平嫣然而莞,声如旦音。
“四小姐……大阿姐给你做了新洋服,教你去试给老爷子看看。”我找了个理由打发四姑娘离开。她呵呵的朝我转了一圈,她穿戏服没宜平好看。
“平儿,那下次再教我哦,这衣服留着送我吧!”
“嗯嗯!姐姐你拿去,平儿以后天天来,不怕陪不了你!”
四姑娘欢乐地蹦跳下楼,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火苗到底多近——宜平是,我也是,两团能烧灼一切的火。
“啪哒!”弟弟关死了门,长叹一口气忽然从身后靠住我,软软的脸颊贴着我领口的肌肤来回摩挲:“哥哥……我等你回来等很久,现在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小傻瓜……”我试着把他当成柔弱的动物,疼爱地捏住他的手——可是那双冷冰冰的手却杀出一股寒气。
“哼,我才不傻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阿平要和哥哥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嗯……像爹没死的时候那样麽?阿平,你要保护好自己哦,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具让男人女人爲之诱惑的肉体正像藤蔓一般缠上我,让我窒息。我爱弟弟,他的安全是我一生要守护的东西。
“哥……抱一下我,要紧紧的,好不好?”宜平陶醉地呼吸,喷着香气缭绕在我耳边,带起一阵不自觉性感的热浪。他温柔的腹部和下体随着喘息碰触我的后腰。“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哥哥的拥抱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别做太过分的事情。四小姐对你很好,你要把握分寸,明白麽?”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弟弟的身体像蛇一般游动,摩擦着我三分欲望。我温柔地想拉开宜平的手,他碰触的地方是四爷吻过的,宜平大胆地抹开我肩头的衣衫,留出凉凉一片肌肤,用红唇轻柔的电击它们。我感到一阵酸疼,因爲他来回地在四爷留下的吻痕上舔噬。
“宜平!”我呼呼地叫了他一声,呼吸开始急促。
“哥?”他狡诈一笑:“告诉我,你和四爷什麽关系?”
我猛地一缩,被他吓倒。宜平玩弄着我身边那盒四爷送的药膏——它被用过两次,并且还渴望着那只手指重新光顾。“他碰过你?”他问。
“没有,别乱猜!”
“我知道这药膏是做什麽的……”宜平笑笑,带着威胁和挑逗:“你可别想骗我哦……”
“住手!”我吼了一声,一下弹开身体,应爲弟弟快要将手滑向我下身……
“爲什麽你肯让他抱而不愿意抱我?哥……阿平要和你在一起,你是阿平一个人的,你说过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啊!”宜平一下蹿上来重新紧紧拥抱我,他的手指刺入我胸口的扣子,在肌肤间撩动。
“你疯了!我是你哥……”我挣扎着逃开他的纠缠。“宜平……冷静点,别人会看到!”
“哥!”他忽然带着醉人的泪眼站在我面前,紫檀色的光照着一具半裸的迷人身体。宜平擡头,带着一道弧线撤下自己的绸衫——胸口微微突起粉色的娇嫩,和他红润的唇一般。“你就一点都不想要我麽?哥……”他哀求着
“抱,抱你?”
“我是你最喜欢的弟弟阿,爲什麽你不愿意像别人那样抱我,那样吻我?”宜平一步冲上来,他秀丽的脸庞下是一颗爲了见到我,爲了活下来而被扭曲的心。我极力用理智甩开他的手,朝他吼了一声:“什麽抱不抱的,你是我弟弟!”
“是!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也说过最喜欢我的!你都反悔了麽?”
“傅宜平!亲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你明不明白啊?”我一把捏住他纤细的臂膀把他拉开。
“我不懂!爲什麽那个可恶的四爷能占有你的一切,而我呢,爲了和你在一起,付出了那麽多,难道就连祈求一个晚上都不行麽?”
“什麽四爷不四爷的,我和他没关系!”
“有关系!他一定碰过你,可是我不在乎,我只希望你能像他对你一样来对待我!”
“你疯了!我们是亲兄弟!”
“你才疯了!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亲情和爱情之分!”宜平紧紧抱着我的腰身,一点点滑下,淡淡妆容在我激烈呼吸的腹部上被泪水花开。“求求你,哥……就抱我一个晚上,一下也行啊……爲了你,我出卖了太多,我只是想你能够把我失去的东西统统还给我……”他跪在我腿下,居然开始用嘴唇和鼻尖弄松我腰系的丝带。“所以你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不可以……”
我发狂地推开纠缠在腿根的这头温柔野兽,两腿间是四爷划下的禁地,我不能让任何涉足……包括宜平!如果他继续胆大妄爲地向我的男性之地进攻,我就准备动手。
忽然,一声“嘭”的枪响从底楼彻耳而上,紧接着是女人和跑腿小工的尖叫。猛然间,楼下如沸腾江水般杂乱一团,顷刻,数十双腿脚咚咚咚奔上楼,踩着楼板要断裂般。
我飞速地把衣衫裹住弟弟赤裸的身体,一下扯开房门,霎那间一股硝烟弥漫上来,大阿姐扯着百褶裙从烟云中钻出,她一见我便狠狠喝道:“小五,快!出事情了!”
这个女人平素轻易不紧张,这次边跑边蹿了气息,着实不一般。“发生什麽事情了?”我把宜平拉向身后。
大阿姐拉着我们直往天梯奔:“炎帮里里外外埋伏了二十多个人,老爷子本来今天回来没人知道,可忽然焚凰那里开了炸,那些埋伏就来了!”
“有探子!”我收拾一下枪,跟着跑。大阿姐匆匆道:“嗯!而且还是帮派中有头有脸的人,否则不会知道老爷子今天回来!”
“查出来是谁了?”
“还没!”
楼下一雷惊天地爆了个炸弹,大阿姐压着我一下往外窜,她紧握着把黑色步枪,腕子上擦伤了很多血痕。半路撞上毓妈,第一次见她扬着冒烟发热的手枪,一身凛冽黑衣狂奔而来,道:“小五,快!护着小先生,然后马上去楼下罩虎爷,杀手是冲着他来的!”
“四爷呢?”
毓妈脸一凉,道:“木青多半被困住了,我找找去,你们快去顶着老爷子!”
炎帮上下翻了锅底,我眼见着一群人围着虎爷往屋外冲,接着啪啪啪几下,外围的几个兄弟见血顺势倒下了,内里的人继续用肉体堵上,做了人墙把虎爷往外送。
“宜平,别离开我,小心!”我想到四爷,该死,他人呢?难道出事了?
毓妈在二楼掩护我和宜平,直到她噔噔绕了二楼一圈半,岑木青还不见影子。
“大阿姐,四爷呢?他不会被埋伏堵在屋子外边了吧?”阿七头没有魂似的窜上窜下,眼睛丝丝冒血丝:“租界的红头抓了我们三个送信的人,老爷子交待不准把事情闹大,所以……”
“洋人不来也好,这样我们动手也不需要讲什麽分寸!”毓妈一下跳下来,用丝绒布头捏着铮黄发亮的子弹上膛。
“阿七,你去虎爷那边,四爷……交给我……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对方狠狠盯着我踌躇一下,一咬牙,转身揣着枪下楼。阿七是对岑木青最衷心的,我知道他不愿把四爷交给我,可是现在他能相信的只有我。有外人从宜平身后包抄上来,我抽出自己的枪,比对方快了几分,一声枪响便决定了生死。宜平拉着我不松开,能感觉他冰冷的指尖颤抖。
我和所有人岔开,毓妈护着弟弟朝下冲,我反向上楼去找岑木青。
“哥哥……哥!”耳畔缭绕着他撕裂的叫声,我知道我不能回头,不可以!
楼上西边是岑木青的青木堂,埋伏的炸弹是从他那儿起来的,几米开外必死无疑。我不要命地乱翻狂找,发疯得甩开他屋子中一切檀木的摆设——他们在一个不恰当的危机时刻勾起了我们那晚倔强性爱的记忆,如火一般。“岑木青,你在哪里?不许死,不许!”我嘶哑而叫。
楼下横七竖八倒了很多人 ,忽然老爷子背后的人墙被射中一个,他倒了,留下一个致命的空缺。我猛地冲出半身,朝着离开门口方寸的人群大叫一声:“来人!快把虎爷包起来!”话音未落,一阵飒风携着脚步闪过我身后,从那里冷不防射出一枪,“砰!”带着震耳的啸叫和呛人硝烟,那子弹直直朝虎爷飙去……
还未等腥朔从常?吹任掖佣?ツ咎萸闵矶?拢?似揭桓雒妥佑眉绨蜃部?⒁??扪降暮拷姓谘诹寺ハ碌恼笳笄瓜欤?已壅稣隹醋乓似饺绱サ绨阆旌笠徽穑?谎锿罚?渚驳赝?盼蚁蚝蟮谷ァ?
“不要!”我一瞬间脑海空白!隔着走道粗哑得喊他的名字,可是宜平就像没有听到般带着微笑一点点滑下。
“没有打到心脏,没关系,快拉到安全的地方去止血!”虎爷一把拦腰抱起宜平,又见两声枪响,三个格子衣衫的埋伏被我打下,有人在身边一晃,我回头就是一枪,对方无声地翻下楼梯。不过那个朝老爷子开枪的人动作飞快,逃过我的视线消失了。除了逃跑的那个主谋,几乎所有的探子都死伤在炎帮门内。我不知道什麽时候擦伤的手,带着血迹冲下楼去看宜平。阿七头识趣地避开我充血的目光,忙着去处理死伤的兄弟对手。毓妈和大阿姐用了十几层的丝绢把宜平胸口的伤口堵得严严实实,他红润的嘴唇被眼泪润湿,微微开合著叫着什麽。
四小姐啪一声踢开门,身后有些血污,但不是她自己的。她风火地朝人群下令到:“所有人,现在听我的,留着足够的人手去老爷子那儿守着小先生!”炎帮的女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句话我终于相信了。
我跪在弟弟面前,他有些迷离地望着我。老爷子紧紧捏着他的手,朝我嘟哝了句:“这孩子了不得,了不得!”宜平冰冷的手指在虎爷掌心中颤动。
“宜平……宜平?”我极力克制自己如潮涌般的泪水,伸手去撩弟弟汗湿的额头,他眨动一下长长睫毛,嘘出气一口,淡淡吐出几个字儿来:“五少爷……我……我没事……”宜平努力回头去看虎爷:“爷……你……没事吧!”老爷子狠狠点头,拍着他道:“放心,你爲我吃了这一枪,我会记得一辈子的。你啊,你现在好好歇着去!”
我本想插话,却被喉头哏住。宜平居然显露一丝得意的笑容,轻声问:“四……爷……呢?”
“他被困在外面了……”我逼自己回答。
“一定要找到那个开枪的,给老爷子……讨回这个面子!”
“嗯,这是我们炎帮的事情,”虎爷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那些董帮蟊贼就一定没有好日子过!”虎爷道。
宜平撒娇般吃力地问:“原来我还算是外人阿……”虎爷爽快地一笑:“你救了我老命一条,从现在起,就是炎帮的恩人,自己人了!”
虽然宜平没有生命危险,他会没事,可是他内心被蹂打的伤口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好!
有些手脚麻利的兄弟腾出了一个房间,让女人们擡着宜平进去止血。可怜的纤细小猫儿已经奄奄一息,可是要三个人费了好多力气方把他汗湿的手从我腕上掰下。宜平被擡去的那刻,四小姐焦急地扑过去,大叫大骂着。我已经脉络冰凉,手指的层层束缚还冷冷地蔓延在我的血液中。白玉雕栏被抢打碎,随着摇晃的铜色灯光打击着这个夜上海中迷乱血腥的一夜,这一夜,岑木青没有踏进炎帮一步。
毓妈把宜平的伤口清理的很好,出出进进几回间,虎爷就如泰山般压着这个万人大帮的所有举动。我这才明白一个人,要领导另外一群人,首先就要笑看一切搏斗,我不乱,心不乱!岑木青会不会出事?都快要凌晨了!
兄弟们在搬弄死的伤的,我让账房以四爷的名义,给每个死去的弟兄家捎十块大洋去。看着那些董帮弄来打埋伏的人,忽然觉着不对。董契杨派了人来没错,可如果是帮中的兄弟,自家人总该相互认识,何必清一色穿一样上衣?这样反而会引起被人瞩目……或者……他们的目的就是让人注意?那麽让谁注意呢?难道是那个逃脱的幕后者?还是那个藏卧了炎帮多年而不爲人知的奸细?我狠狠地甩头,发丝柔软地甩在脸颊像刀刃般疼痛!宜平重伤在卧,四爷生死未卜,我不得不去想如何靠自己把这道黑白撑起来。
“董帮有什麽反映麽?”我截住一个跑腿的问,那人摇头道:“虎爷交代了,要先找到四爷,然后再去董帮打探。”
“四爷的消息呢?”
“回五爷,我们只在被炸的房间里发现岑四爷一块怀表,在这儿呢。”接过对方捧上来的一块东西,已经被炸烂了,带着三分血色。我心一紧,猛地想抽手去甩那人的耳光:“浑蛋!那还不快去找四爷?要是他真的受了伤被堵在哪儿回不来了,我一枪要你的命!”
“阿七,你替我在这儿守着,等四爷回来,他回来了你就让他等我!”我转身披上大衣准备往外走。阿七虽然不服我,但是只要是事关岑木青的,他都听!
我没有和虎爷说自己的去向,我现在要去找董契扬,亲自问问他葫芦里面卖什麽药,岑木青的命如果在他手上,我就要要回来!
四马路在最近革命的烽火中有些收心,本来凌晨就会喧闹不止的地方,现在冷冷的散过几丝暗香。几个出局的歌姬喘着气,揣着毛皮包裹的暖炉手袋,匆匆整顿妆容回家。我走的路很小,有些黑,只有一些隔夜赌博的人路过。我想到和爹和宜平分散的那夜,不祥的预感迎面而来。
“你去哪里?”忽然有人在暗处问。
我一惊,回头就见个黑影斜靠在墙角。“你……要去哪里?”他走出阴暗角落,正过脸来——
“岑木青!”我大叫。“是你!”也许是太想见他,我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只狼,有些发热。
“你是不是要去董帮?”他口气有些反常,让人有被威胁的恐惧。
“你……受伤了?”我一点点扫视着对方,疯狂地担心他,甚至希望他出现的那一刻带着调情和戏疟,可是现在的四爷和我却有鸿沟似的阻隔和防备,我们离得很远。忽然对方从身后顶出一把手枪,上了膛的,咔嚓一声猛地戳在我心口道:“说!是不是去董帮?”
“四……爷?你……怎麽了?”
喀喀!岑木青的枪冷冷地钻着我跳动的心口。他第一次没有调笑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射着忧郁和痛恨的光。我被吓住了,愣愣地,赤裸裸地等着他的判决。
哼!对方苦笑一声,一下把我顶撞在墙头道:“你别去了,留下来,听我说一个最大的秘密。”
“什,什麽?”
他苦笑一声:“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是……谁让你现在忙着去找董爷,还碰巧被我碰上了!”
我完全不知道四爷在说什麽,慌乱地望着他。直到对方夜色中闪光的眸子射着我,无表情地说道:“知道麽……”
“你……要说什麽……”我很害怕。
“其实,在炎帮最大的卧底……就是我!”
“啊?”
“我是探子,最大的探子。”
“撒谎!你……”我耳朵嗡嗡一响,他?怎麽可能?这个虎爷手下最得意地义子,炎帮最有地位的人物,居然出卖自己的帮派?不可能!如果是他的话……我一个趔趄向后倒。
他一把抱住我腰身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那个神秘卧底真的是我,那麽多年下来,炎帮就是在热锅上煮着吧!”对方带着汗水和血丝,凑近道。
我觉得呼吸困难,好希望此刻岑木青忽然哈哈大笑,然后搂着我道:“小傻瓜,都是骗你的,你怎麽那麽好骗!”可是那只是妄想。
四爷忽然笑了三声,道:“没错,几年来炎帮是我一手经营的,我让它平步青云,可它大大小小的坑也是我挖的,那麽多探子都是我布下的!今天的这次计划,我等了很多年。能造就炎帮的人,就能一手毁了他!”
“爲什麽,爲什麽你要这麽做?难道今天……老爷子那一枪也是你开的?”
“没错,你很聪明!而且……我还要比原计划再多开一枪。”四爷滑过那把枪,银色的冰冷的东西在我受过伤的肩膀处停下:“我本来不想除掉你,可是你和虎爷的关系太密切了,迟早是把害人的火,不能放过你!”
“我?到底则麽回事?你不是虎爷的义子麽?你妹妹四小姐是他义女阿,爲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对方一吼:“虎爷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恨他,恨他到死!”
“爲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
我呆呆得看着眼前夺取我全部的男人,我是个傻瓜,还想着能见到他守着他,驾驭他。现在我马上会连命都给他,还是不明不白地给!
“你恨你的义父?”我颤抖着,泪带着恐惧滑落。
“住嘴!他根本不配做我的义父,那个畜牲,他不配!他居然做出那样滔天的罪孽,他不是人!”岑木青大叫着,枪压着我的下巴,夺取着我唯一的温热。虎爷到底和他有什麽故事?
“你那麽聪明,因该知道我在告诉你那麽多之后会做什麽了吧?”
“如果我不知道刚才你说的一切……”我第一次慌了。不是怕死,而是怕离开岑木青,他是我活下去的第二个理由,现在却背叛了我,在我没有驾驭他的时候就毁了我!
四爷很不愿地嘀咕着:“爲什麽你今天要遇上我……爲什麽偏偏是你……遇上我……”他的手在狂烈地抖动,声带无法受控地发出嘶嘶声。我闭上眼睛,灵魂,正残酷地被面前的野兽撕碎。也许我真的爱上他了,爱上了一个占有我,诱惑我被继续占有,激发我去同样占有的人,爱上他给我撩起的每一丝高潮,爱上这头不桀的烈马……我仰头咽下唾液和泪水,只想在被结束生命前记住这个人舔噬过我的所有味道。
岑木青已经准备好了食指,随时都能扣动扳机,他把枪口滑向我带着伤疤的肩膀——我第一次见他时中枪的地方。他脸上挂着不知是泪还是汗,模糊地嗫嚅着:“对不起……臻……”
我已经无数次见到鲜血,红如火。最终他在那个伤口开枪了,我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身体被火烧般,空虚的气流要把我压榨成灰。倒下的那一刻,我看到岑木青流下一行泪。就在这条街——父亲上路了,宜平和我分散数年。我淡淡感觉自己被搂住了腰身,就这一枪还要不了我的命,所以我等待着对方在我的心口补上第二枪。我会和我挚爱的两个人分别麽?肩膀感觉被剁碎,在等待第二枪之的时刻,我彻底昏厥了过去……
我倒下后的街道,漆黑而安静。岑木青就这麽捏着带血的枪,瞄准了我的胸口,可是半天没有动静。在他眼中,那一刻的我一定有着诱人的魅力——四散的乌黑发丝散落脸颊,迷茫的表情就象是高潮后空灵的一刻。他站着,斗争着,最终狠狠放下枪。
“对不起……”他哏咽道:“我没有办法下手杀你……对不起……我……”他俯身吻我血红的唇,然后颤抖着步子离开,在这个黑色街道中,留下我一个人。
岑木青杀过很多人,可是这次却很慌张。黄浦江的汽笛呜呜地穿插在远处霓虹灯光间,把昏暗揉进斑斓的色彩,这种矛盾阴沈下来,伴着一个人错乱的脚步扫过一整条巷子。“我不想开枪。”他靠着电线杆狂喘,夜幕下勾勒出男性最神秘的轮廓。
“臻……亦臻……”笨蛋!他开始骂自己,失去了一向冷静残酷地外表,昏暗的月撒向岑木青冰白起伏的胸口,在散开的衣领下剧烈运动。他站在原地将近一个小时,忽然开始转身向回跑去。穿过层次交错的街道,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我应该躺着的地方,他要把我重新找回去。
岑木青告诉自己,要让我重新成爲一个诱人却危险的玩具,他这麽做也许会成爲我的输家,但他没有犹豫。“亦臻!”他冲回原位,却发现——除了地上半干的一块血迹之外,荒寂空无一人。“啪哒!”岑木青的枪重重砸在地上,他倒在身后墙角,仰头慢慢滑下。没有人看到他此刻特殊的笑容。“呵……”酸涩的一声:“臻……你去哪儿了……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