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宵宝殿之上。
庆功宴逐渐步入了尾声。
连素女、湘君湘夫人、武罗女神这些常驻人间的神祗也都先后到会庆贺。然而,嫦娥却始终没有出现。
羿心中焦急万分,眼睛却只盯着大殿门口,恨不能生出双翅,一下飞上月宫去看个究竟。
嫦娥啊嫦娥,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高坐台上的伏羲突然放下酒杯,对羿道:“对了,羿。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只是先前无暇顾及。你是如何进得那幽冥界的?”
羿楞楞地想着嫦娥,根本没听见伏羲说的话。
一旁的大禹赶紧用胳膊顶了他一下,羿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他茫然地看着大禹。
大禹压低声音道:“羲皇问你是如何进得那幽冥界的?”
羿赶紧将女娲当日对他的暗示以及逢蒙杀他之事一一道出。说完,羿道:“其实小子到现在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本事……”
众神听闻都惊讶不已。
这时,躺在黄帝身旁的白泽忍不住插嘴道:“我却知道这是为何。”
“哦?那请神兽快快道来。”黄帝道。
“其实……”白泽依旧用它那慵懒的腔调不紧不慢地道,“羿就是传说中的宗布神……”
“宗……宗布神?那是什么?”众神莫名其妙。
神荼、郁垒却惊讶地道:“居然真的有宗布神存在?”
“哦?你二人莫非也听说过什么宗布神?”黄帝奇问。
神荼道:“禀圣帝,幽冥界数万年来都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有个宗布大神,能任意来去阴阳二界,天下万鬼受他统领,莫敢不服。”
“呵呵,说得对……”白泽哼哼着。
“哦?”伏羲点头道,“照此说来,羿能轻松进入幽冥界也就不奇怪了。”
黄帝喜道:“真没想到羿竟还有如此身份!”说着,他转头对帝喾道:“不如就今日趁这喜庆的日子,正式封羿做宗布神如何?”
帝喾一楞,心中暗自思忖:“若让这羿做了宗布神,虽说让他捡了个便宜,但是自己也就少了这么个眼中钉,而且他去幽冥界上任,必能牵制阎罗,不会再出现后土造反这样的事……”想到此,他笑着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说着,他看着羿,道:“羿,我便封你做宗布神,统领幽冥界万鬼,不知你意下如何?”
羿犹豫片刻,又看了一眼大殿的门口,心道:“嫦娥她不会原谅我了,我在这天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去幽冥界也好,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人忏悔自己的罪孽……”他点点头,起身打躬道:“多谢天帝!”
“好,好,”帝喾高兴地举起酒杯,笑道,“今日真是好事不断,大家喝个痛快!”
羿坐下,无支祁和大禹笑着庆贺。
然而他始终不乐。
这时,一个天兵急匆匆地跑进大殿,从一旁绕到羿身后,恭敬地道:“大神,嫦娥神女邀你到月宫广寒宫一聚。”
“广-寒-宫?”羿心中隐约闪出一个不详的念头,“她为何要取这么个冰冷的名字?”
“羿,快去呀,小别胜新婚呀。还楞在这里做什么?”无支祁笑着推了他一把。
大禹笑着道:“这下你该后悔去做什么宗布神了吧。”
羿不自然地笑了笑,向众人一一拱手道别,转身直奔广寒宫而去。
重光站起身,缓缓走到大殿门口。
看着羿远去的身影,无支祁和大禹高兴地笑了。
然而,他们却发现,重光一直是一脸的神色凝重。
“弟弟,你怎么啦,羿兄弟他们破镜重圆,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无支祁走上前道。
重光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道:“若一切都不会改变的话,嫦娥……是无法与羿在一起的……”
“为何?嫦娥难道就不能原谅羿兄么?”大禹急道。
“唉,我也不知道,”重光叹口气道,“在我那个世界,两千年后的世界,嫦娥仍是独身一人住在月宫之中,每逢天界盛会,她才会来到天宫舞蹈助兴。我那师弟猪八戒原本是天宫的天蓬元帅,就是因为在一次宴会中酒后失态调戏她才被贬入凡间,错投猪胎……”
“呵呵,那你师弟可真够倒霉的!”无支祁忍不住捂嘴笑道。
“若真如你所说,那羿兄……唉……”大禹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没法子,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缘分吧……”重光幽幽地道。
大禹和无支祁一时无语。
重光看着大殿之外无际的天空,叹道:“希望一切能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广寒宫。
在月亮里除了这一座色彩淡雅清逸的宫殿,什么都没有了。
在瑟瑟寒风中,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和冷清。
羿站在宫殿前,望着眼前的一切,悔恨交加。
嫦娥为了自己,为了天下,从此将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这样一个只有寂寞陪伴的地方。而自己,却背叛了这个自己最心爱的人。
忽然,宫殿的门开了。
一个羿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款款步了出来。
是嫦娥。
羿急步冲上前去。
“嫦娥!”羿伸手要拉住嫦娥。
然而嫦娥一掌将他的手打开,冷冷地道:“请你放尊重一点。”
羿呆住了。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嫦娥。
她没有变,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脱俗。然而她又变了,变得那样厉害,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是她从未有过的。
嫦娥看也不看他,冷冷地道:“好了,你见到我了,你可以走了。”
“嫦娥,这是为何?”羿急道,“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么?”
嫦娥不语。半晌,她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镜,问羿道:“这是何物?”
“这……是面铜镜啊。”羿不知道嫦娥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嫦娥看了羿一眼,将铜镜举起,猛地一下摔成两半。
重光一时不知所措:“你……你这是做什么?”
嫦娥将两半铜镜拾起来,递向羿道:“你能把它拼好么?”
“能,能!”羿连忙回答,伸手就要接。
然而,嫦娥却摇摇头,一下子将两半铜镜扔得远远的,眼眶霎时红了。
羿看着她,不知所措。
嫦娥哽咽着道:“是啊,这铜镜破了你可以把它拼好,拼得很好……可……可你知否,拼得再好,也还是会留下永不能磨灭的裂痕……”
说完,她转过身,眼泪夺眶而出,咬着嘴唇,低着头快步跑进了广寒宫。
在这一瞬间,一串晶莹的泪珠随风洒落在羿的嘴唇上。
这是一种怎样苦涩的味道。
羿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风声呜咽。
却说灵宵宝殿上,宴会已毕,曲终人散。
重光、无支祁、大禹三人谢宴而去。
应龙早在大殿外等着他们了,它准备和大禹一道回阳城住上一段日子。
重光从神农鼎中取了那株断肠草,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入怀中。
三人一道走到天门外,停了下来。就要在此处道别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三人互道珍重,依依不舍分别。
“重光,等……等等!”
重光刚转身要离去,大禹却把他叫住了。
重光转过头来,问道:“禹兄何事?”
大禹犹豫再三,道:“夏禹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重光道:“禹兄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去做。”
“好,”大禹喜道,“我想请你接替我做这一国之君。”
“什么?”重光一惊,连连摆手,“这……这可不成,再说,我也做不了国王。”
一旁的无支祁笑道:“弟弟你无须谦让,你不是做过什么齐天大圣嘛,再做一回人界之王有何难!”
“是啊,”大禹道,“放眼天下,你可是我最放心的人选了。”
“唉,”重光长叹一口气,道,“禹兄,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我……你知道的,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影姬。如今我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静静陪着她……”
无支祁摇摇头,一脸的不解:“弟弟,你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影姬若要再度修成人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你又是何苦?你跟我讲佛经是一套一套,可是自己却是这般看不开,真是搞不懂!”
重光笑了笑,没有答话。
无支祁接着道:“再说了,你做不做国王与等影姬又有何干系?一面做国王,一面等影姬,有何不可?”
重光苦笑道:“姐姐,不行的,我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事了……”
无支祁摇摇头:“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大禹沉默半晌,拍了拍重光的肩,声音低低的:“我……明白。因为我也与你一样。”
重光幽幽地低下了头。
沉默。空气快要凝固了。
无支祁突然叫道:“哎,大家不能欢欢喜喜么?大禹你也真是笨,我弟弟来自未来世界,你的继承人他当然知晓啦!”
“对呀!”大禹恍然大悟,拉着重光急问,“重光,我的继任者到底是何人?”
重光犹豫片刻,道:“是帝子启……”
“什么!”大禹一震,“他……怎么可能!不会,不会的!”
无支祁撇了撇嘴:“你这人脑子有毛病,自己的孩儿继位应当欢喜才是啊。”
“你不知道,”大禹脸色阴沉,“启这孩子私心太重,倘若他得天下,那黎民百姓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我知道自己没好好管教他,让他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可是……可是我绝不能一错再错啊!”
重光道:“但这是事实啊……”
“不!”大禹斩钉截铁地说,“昔年帝尧子丹朱傲慢荒淫,帝舜子均愚鲁无用,可他们都未护短以子继位,而是让位贤能。两位先帝均能如此,我为何不能?我已下决心,让皋陶替我之位!”
重光半晌无语。他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
大禹道:“你实话告诉我,启做王到底如何?”
重光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我明知他做王乃是祸害天下之事,若还要这样去做,便是天理难容啊!”大禹朗声道。
“可……”重光刚开口就被大禹挥手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说:“若天真要我儿为王,我宁愿逆天而行!”
重光见他心意已决,也不便再劝,只得拱手道别。
目送无支祁和重光远去,大禹这才骑上应龙,朝阳城飞去。
“应龙,在这里停一下……”飞不多久,大禹忽然拍了拍应龙的背。
应龙低头一看,下面乃是一座大山,层峦叠嶂,满山都是郁郁苍苍的林木,已经到嵩山了。
“禹娃儿,是……去看你的娘子么?”应龙有些迟疑地问。
“是……”大禹的声音很轻很轻。
应龙默默地点点头,双翅一扇,纵身飞下,落在嵩山的山头。
女娇的石像依然静静地屹立在那里,快一百年了,依旧是那样光洁,竟没有沾染半点尘土。
大禹拖着沉重的步履缓缓走了过去。
女娇,我……我来看你了。
大禹惊讶地发现,当年自己离家治水前送给女娇的束腰荆藤,居然还没有枯死,而是与石像手长在一起,重新发芽了。
大禹的双眼满含热泪,朦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出发的那天——
那一天,他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家门,临行前给女娇编了一条很好看的束腰荆藤。
女娇依依不舍地送他送了好远。分别的时候,女娇含泪问他:“你何时能回家呢?”
大禹呵呵一笑:“你放心,明年春天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女娇高兴地点点头,站在山巅,目送丈夫的远去。
然而,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大禹却始终没有回家。
女娇每天都站在山头眺望,痴痴盼望丈夫的归来。
转眼竟过了十三年,大禹三过家门都没有进去过一次。
后人都在赞颂他的忘我精神,可谁又知道他那时候内心的痛苦与煎熬?
当洪水终于被制服,大禹兴高采烈地被人们簇拥着回到家门口时,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他的娘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巅,已然化成了石像。
“女娇!”大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眼泪夺眶而出。
只听“轰”地一声,石像向北破开一个洞,从中竟传出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他们唯一的孩子。
大禹默默地流着泪,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启,你的名字就叫启……”
往日的画面一幕幕冲击着大禹的脑海,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下子紧紧抱住了石像。
“女娇,我……我对不起你。”
他的泪水恣意地流着,似要诉尽他百年来的痛苦和内疚。
他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束腰荆藤上,忽然激起了阵阵金光。
大禹低头一看,竟见那荆藤上居然开出了无数金黄色的小花,煞是可爱。
这便是我们今天所知的“迎春花”。每当春天来临,万物不曾开枝展叶之前,先花而放,夺得春光——她永远记得大禹给他的承诺。
“这……这是什么花?”大禹惊讶地道。
“她……大概已经听到你的心声了吧?”应龙道。
是么?女娇,你一直在等着我……你想说你并不怪我,对么?
“女娇……”大禹热泪盈眶,紧紧搂着石像,竟像个孩子般地号啕大哭。
女娇,我不日便会退位让贤,很快便会来这里陪着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了……
应龙悄悄地转过头去,举起爪子抹了抹双眼。
“真奇怪,我……我的眼睛为何这般难受?”应龙轻轻嘟哝着,“一定是……是进了砂……”
过了一会儿,大禹默默地站起身来。
“应龙,咱们……走吧。”
应龙载着大禹腾空而去。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空中落下,跌得粉碎。
阳城距嵩山很近,应龙双翅只轻轻一扇,便来到了阳城的上空。
阳城军民已认得应龙,猜到是大禹回来了,纷纷涌上街头,争相朝空中的应龙挥手,欢声雷动。
“大禹王回来啦!”
应龙在城门前轻轻落下。阳城军民、各国特使皆上前迎接,一时间将它和大禹围得是水泄不通。
大禹看了半天,文武百官皆在,独不见皋陶。
大禹心中一惊,赶紧跳下龙背,唤过伯益欲问明白。
启站在伯益身后,惶恐地看着大禹。
伯益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皋大理他……他刚刚病故……”
“什……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大禹大惊失色。
这个变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就是今日早上,帝子有事求见大理,却发现他已经……已经……”伯益说着,长叹一声低下了头。
“快!快带我去看看!”大禹急道。
“他……已经下葬了……”伯益犹豫了一下道。
“这么快?”大禹道。
“是帝子吩咐的。今早天使传消息说您今日回来。本来我们想等你回来再做定夺,但帝子说怕放久了对大理不敬,所以……”
大禹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好了,我知道了,他说得也有道理,你带我去看看他葬在什么地方……”
“是……”
大禹阴沉着脸,跟在伯益身后离去。
“父尊大人……”启忙朝自己的父亲打招呼。
然而,大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启楞在原地,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最后只得怏怏离去。
皋陶的突然去世对大禹的打击太大了。
不仅因为打乱了他的计划,需要重新选定继位者,更重要的是,皋陶和他的感情非同寻常。对他而言,皋陶不单是他的良师和忘年交,看着他长大,指点他一步步成长,更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起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大风大浪。
自己临走前,皋陶还是好好的,结果仅仅十余天过去,人就已经不在了。
大禹很难一下子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皋陶的音容笑貌。
他一直将自己一个人闷在寝宫里,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
然而,有些事却又是他必须得做的。
比如谁来继位。
大禹考虑了很久,终于在几日后,他回到阳城的第一次朝会上宣布,这个人便是伯益。
伯益尽管资历不及皋陶,经验欠缺了些,但是他年轻,有能力,而且在百姓心中也颇有威望,实在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没有人对此表示异议。
只是,当大禹退朝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大殿下的启恨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月上树梢,天空昏沉如墨。
大禹寝宫。
大禹闷闷不乐地站在窗前,望着明月,惆怅不胜。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太累了,需要好好静下来想想。
“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大禹说着,转过身去。
门开了,是启。
他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向大禹一拱手,道:“父尊大人。”
大禹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不去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父尊大人,你……真的要让伯益继位?”启板着脸问。
“不错。你还是在安邑好好做事吧,造福那一方百姓。”大禹没好气地道。
“为何?”启有些恼了,脸色大变,“先帝在时,这家伙不过是个管草木鸟兽的小小山泽官,他何德何能做得了天子?我哪里及不上他?”
“是么?”大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猛地抬高了声调,“那我便告诉你,这许多年来,伯益为黎民百姓所做的贡献有多大!”
“早在尧帝在位时,那年才15岁的伯益便做了我的副手,助我解决了不少难题。舜帝在位时,众人推荐他作了山泽官。而那时候天下已是洪水滔天,山丘之上鸟兽虫蛇肆虐伤人,根本是个苦差事……”大禹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的大山,激动地道,“后来,他又助我治水十三年,同甘苦共患难,栉风沐雨,毫无怨言。若无他竭力辅佐,我能成功么?先帝舜对他也是赞赏,赐以皂旒、玄圭,并赐姓嬴氏,还将姚女(舜氏族之女)给他作妻,这是何等荣耀!”
大禹越说越激动:“《山海经》是他和我一道写出,凿井之法、调驯和豢养家畜家禽之术亦是他发明,而你做了什么,你拿什么和他比?”
“我……”启被噎了一下,但他很快高声叫道,“我……我是你儿子啊!”
“儿子?你是我儿子就该做王么?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大禹怒道,“天下乃是大家之公器,岂是我一家的?”
“这……这有何不可?”启急道,“为何你的辛辛苦苦搏来的天下又如此轻易让与他人?”
“混帐!”大禹勃然大怒,“我不知给你说了多少次,天下,不是满足你一己私欲的工具!心系百姓、顺从民愿才是为人君者之道!”
启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干咳了一声,便低着头一声不吭。
“咚咚!”这时,有人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是谁?”大禹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问道。
“是……是我,仪狄……”一个女子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你进来吧。”不等大禹开口,启便说道。
“是……”仪狄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盘,里面放着一个彩陶壶,两个铜尊。
大禹一看,大怒:“大胆仪狄,我不是早下令禁酒么?你还把酒端来作甚?”
仪狄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将盘子放下,伏地不起。
“父尊大人,”启赶紧道,“是孩儿叫她端来的……”
说着,他掉头对仪狄道:“把酒端上桌来。”
仪狄抬起头,一脸惶恐地看着大禹,不敢动弹。
“你这是做什么?”大禹怒对启道。
“父尊大人,我们来干一尊酒,喝过之后我就回安邑,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启一脸诚挚。
大禹看着启,犹豫片刻,勉强点头道:“好,只此一次,从今后你可不能再饮酒了。”
“孩儿定遵父尊大人教诲。”启说着,对仪狄道:“快,把酒端上桌,斟上。”
仪狄赶紧起身,将酒摆好,小心翼翼地斟了满满两尊酒。
“好了,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启对仪狄挥了挥手。
仪狄唯唯应着辞拜退下,轻轻带上了门。
启举起斟得满满的一尊酒,毕恭毕敬地递给大禹。
启又举着另一个铜尊对大禹道:“父尊大人,干了这一尊,这些不愉快就全抛到脑后去。”
大禹接过铜尊,一饮而尽。
然而,启却没有喝。
他端着铜尊,冷眼看着大禹。
“孩儿,你怎的不喝?”大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我为何要喝呢?”启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突然,大禹脸色大变,只觉腹中一阵巨痛,手一软,铜尊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这……这酒里有毒?”大禹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简直不敢相信。
启双手背在背上,斜眼冷冷看着大禹道:“你说有便有。”
“你……”大禹痛苦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切齿道,“如此说来,你……你皋叔伯亦是死于你手?”
“不错。”启回答得倒是十分干脆。
“也……也是下毒么?”大禹颤声道。
“正是,所以我才赶快把他的尸身给埋了,免得露出破绽……”启得意地道。
“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大禹怒不可遏。
“为何?”启冷笑着,指着大禹的鼻子道,“你应该问问自己!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可是你有没有把我当作儿子看过?你要上天,不把王位传与我,却要让给那个老不死的青皮怪物。我原以为只要那老家伙一死,你便会将王位给我。可是万万想不到你居然又要让位给伯益。那只臭鸟何德何能,如何及得上我!我才是国王的不二人选!”
“所以,你……连为父也要杀?”大禹痛彻心扉,一下扑倒在地。
“是……是你逼我的!”启指着大禹,歇斯底里地叫着,“你若让我做王,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你这个畜生!”大禹气得肝胆欲裂,猛地蹿起身,伸出右手抓向启。
这一下来得好快,启根本没有反应,大禹的大手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手青筋暴突,他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这里。
这一瞬间,启吓得魂飞魄散,全身瘫软,喉咙里含糊地发出“饶命”之声。
他憋得出不了气,整张苍白如纸。
“完了,完了,我……我太低估他了……”启心中哀叹,只觉意识渐渐模糊。
然而,那只大手突然间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软软地滑落下去,那个万民景仰的身影也跟着轰然倒地。
启也一下子瘫倒在地,猛吸了几口气。
半晌,启才揉着喉咙,战战兢兢地俯身查看。
大禹一动不动。
启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往大禹鼻下探了探,脸上登时露出了疯狂的笑容:“死了,死了!老家伙真的死了。从今以后天下就是我的了,是我启的了,哈哈!”他欣喜若狂,好容易才强忍着没有放声大笑。
好半天启才平静下来,打开门往左右瞅了瞅。
四周一片漆黑,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个人。
启这才放心地退回房间,关上房门。
他将大禹的尸身扔上床,然后将酒具藏好,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再次推开了房门。他深深吸了口气,一下子跪倒在地,放开声音号啕大哭:“父尊大人,你如何能丢下孩儿一个人哪!”
哭声撕心裂肺,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很快,大禹王病逝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阳城,震动全城。百姓如丧考妣,哭声震天。连续三天三夜,阳城都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
启耐心地继续做着他的面子工夫。他不仅支持伯益暂执政事,自己坚持发丧持服,还循旧例避居于自己的封地安邑。在这里,他一方面收敛起自己逸乐放纵的恶习,励精图治,一方面暗地里又私结党羽,如此一来,他不仅博得了百姓的拥戴,也赢得了各小国首领的支持。
三年丧毕后,宅心仁厚的伯益念及先帝圣恩,不愿与启争帝,便主动告了病假,出走箕山北面,避其锋芒。如此一来,启继位也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然而,伯益仍然是启的心头刺,眼中钉。启始终对他放心不下,不久之后还是找了个借口派兵将伯益抓起来暗中杀掉了。
公元前2037年,启在安邑正式称王,建立夏王朝,史称夏后或帝启。
启即位后就立即在钧台大宴各地首领,并将当年大禹用来驱魔辟邪的神鼎拿来煮肉,史称“钧台之享”。他最大的乐趣便是看着神鼎在音乐声中自动列队,仿若翩翩起舞。
然而,却有有扈国国君不服启,拒不出席宴会。启便召集六卿,宣布有扈氏的罪状“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声称自己是奉天命讨伐叛贼,亲率大军讨伐。结果在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下,可怜的有扈氏部族被剿灭,天下再没有谁敢不服启。启巩固了自己的统治,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名副其实“家天下”的国王。
称王后的启不仅恢复了自己放荡淫逸的本性,而且还乘着三次上天赴宴的机会,把天庭的乐章《九辩》和《九歌》偷记下来带回人间,改成了《九招》,踞为己有。这让醉心乐律的帝喾非常不满。
尽管如此,帝喾起初还是对启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杀死的毕竟是自己的眼中钉大禹。但是很快人间民怨四起,天庭诸神也对启颇多微词,帝喾最终不得不给启安排了劫数。
野心勃勃的启最终只做了短短十年的天子就一命呜呼。他刚一死,五个儿子就闹起内讧,以至被有穷国国王后羿(此人乃是一个崇拜羿的武夫)乘虚而入夺了天下,导致夏的基业中断了数百年,直到后来少康中兴。此乃后话。
而伯益虽被启所杀,但其子孙却得以脱逃,在此后历朝历代的官场中都大有作为。而一千多年后的公元前221年,伯益的四十六世孙秦始皇嬴政更是一举歼灭六国,建立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可谓风光无限。而此时启的后人却已不知所终。千年前的那场杀戮到底谁是胜者呢?没有人说得清,历史总是爱这样开着黑色的玩笑。
遥远的西方世界天竺灵山。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无支祁与佛祖如来一见如故,潜心研习佛法。数百年后她终修成正果,成为了西天十二护法神将之一的申位安底罗大将。
阴暗的幽冥界。在每年八月十五的晚上,小鬼们都会惊奇地发现,平日里那个冷酷无情的宗布神总是会在此时孤零零地只身一人来到观天台,静静地望着遥远天空中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泪如雨下。
而在洛水之滨,每到夜晚静寂时,在烟水蒙蒙的河面上,总是飘荡着一个女子凄然的呜咽,催人泪下。是洛神宓妃。这便是后世传说中的“洛河夜哭”。谁也不知道,这个三界中最美丽的女子为何如此伤心。
洛阳附近的青要山。
又是春光明媚的一天。
漫山遍野都是姹紫嫣红的杜鹃花,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争奇斗艳。
在一个山崖之下,一个白衣男子捧着什么东西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是重光。
他手里捧着的是那株断肠草。
他要来实践自己的诺言。
“就是这里了罢。”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断肠草种在土里——
影姬,这是你诞生的地方,你给我说过很多次,你说这里春秋两季漫山遍野都是杜鹃花,好美,好美。
你当时叫我陪你看杜鹃花,可是我没有答应。
后来,我有好几次都想告诉你,当这场灾难一过去,我就和你一起来这里看杜鹃花。
我以为机会很多,但是我错了。
你给了我太多大多的暗示,我居然不了解你的心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好想,再听你为我唱这支歌。
有些人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挽回。
今天,我来了。
你,还愿意陪我一起看这漫山的杜鹃么?
微风阵阵吹拂,凋落的花瓣漫天飞舞。
一颗晶莹的泪珠滴在了鲜艳的杜鹃花上。
泪眼问花花不语。
栖息在花上的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越飞越远,那细小的身影很快便融入在光辉耀眼的阳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