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水塘甚是清爽,阳光穿过荷叶的间隙,在水面落下点点光晕。风轻而气爽,一只蜻蜓在水面上飞舞。若不是众书生的到来打破了寂静,这该是一个完美的景色。
一只青蛙跳入水中,虫鸣也止了,水面的蝌蚪们摇着头钻到水底,小生灵因这群匆忙人群的到来纷纷回避,除了水塘深处残叶下那双机警的眼睛。
所有的孩子都围着水塘嘀咕,只有隋化和胖子面色凝重,少了平日里的灵性。
平书的家便在不远处,此刻他从家里取了一包化气粉和一根针急匆匆的向水塘走去。
化气粉遇水而化,吸尽水中之气,使得水中生物皆窒息而死。这也算的上是一种毒物了。然而冰土之邦向来多水泊湖沼,蚊虫肆虐,尤其在这人迹罕至的雄曼山脉黑水江的尽头的交汇之地,更是家家必备。每次雨水过后往水洼之处撒一些化气粉便能杀尽孑孓,很好的防治了蚊虫之害。也有些黑心懒惰的渔人在浅水之处撒化气粉捕鱼,但毕竟是少数。今天隋化就是提出用它来证明湖中已经没有鱼虾了的。
至于那根针,则是平书自己的主意,当他证明了隋化是多么的无知后,它将给予隋化一个更大的惩罚。
孩子们依然热烈的议论着。没有人注意到枯叶下的有一双眼睛满含悲愤的悄悄没入水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隋化心里莫名的一动,似乎什么东西拨动了他心底的一根弦,虽是来得轻微,但他却真切的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只有在他几个月前的生日晚上才有过,不过那时的感觉异常强烈。
当平书赶来的时候所有的孩子们都拥了上来,隋化和胖子也是。没有人会看到水塘对面的那面的阴暗处里一个人悄悄地从水里爬出,冰冷的水从他身上滴了下来,衬着旁边残荷枯叶显得阴森恐怖。他阴郁的眼神愤恨的向这边望了一眼便消失在草丛中。
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化气粉入水的兹兹声甚是刺耳,对于水中的生命,这种声音无疑是死亡的号角。不一会,无数的水虫蝌蚪便浮上水面,肚皮朝上,挣扎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死去的自是不光水虫蝌蚪,也有许多的鱼虾,他们白色的肚皮向上,像是一面面胜利小旗帜——象征着平书胜利的旗帜。
孩子们一下子炸了锅,有人指着水中的鱼虾大叫,有人为隋化胖子惋惜,也有人开始佩服先生的判断,甚至有人说了一句:好生了得的化气粉。
平书转过头来,眼睛盯着隋化和胖子,说:“一尺之杆日取其半,万世不劫。鱼虾虽非此类,亦非几日而绝。先生的话皆为智慧所化,你们现在可信否?”
截杆与捉鱼相去甚远,其中智慧也没得相通之处,平书这么说其实不妥。只是他多少有些兴奋,加上他平日里舞文弄墨的禀性,还是牵扯出了这些文字来说事。
胖子的脸早已通红,也不知是因为鱼虾的出现还是被即将到来的惩罚吓的,亦或者是二者皆有。他紧张的看着隋化。
隋化看上去也有些心慌,一直用手挠头,没人知道他心底下却一阵窃喜。
他盯着平先生,俏皮的眨眨眼,说道:“先生,我刚才只是说了今天晚上我们不用捉鱼虾了,可没说水塘里昨日就没鱼啊。”
平书乍听这话有些云里雾里,回想一下却也没错。但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
隋化接着道:“现在塘里真的没鱼了,不是么?”
平书闻此恍然大悟,不由怒火中烧。
其实隋化说第一句的时候他就该明白他中计了,只是他没有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会有如此心机,加上刚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有些兴奋,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如此转折,脑筋也就慢了半拍。
当前塘中自是再无鱼虾,今晚隋化与胖子必无需再捉鱼,隋化的话便得到了应验。而促成这些的,却恰恰是自以为是的自己。想到这,平书胸闷异常。隋化之前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自始至终未说过验证前无鱼虾,便也没有把柄可抓。平心此时有苦难言,欲辩不能,气得几欲吐血。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平书抚一下胸口,缓了心情。他把脸从隋化身上拉开,满目怜惜得望着水面的鱼虾叹了一口气,说:“你自是聪颖,但此等计谋必不得正统,我且不说你。但这塘中无数鱼虾却因你这一己私欲没了性命,是何等残忍,小小年纪怎能如此草菅性命。”说完从怀中取出那根细银针,一挥手抛入水中。
平书不顾周围孩子们的诧异,接着说:“我抛此银针入水,也算得祭了它们的冤魂,你若知错,便寻它回来。”说完拂袖而去。留下孩子们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平书的话倒是说的宽泛,未设时间也算不上强制。但这样的话一出,隋化自是没得拒绝。湖底寻针岂是探囊取物之事,难度何其之高,一个六岁的孩子如何能做得到。但隋化还是较真的执行起来。
从那一天起,每日上学的路上人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个侃侃而谈的讲师,下学之后人们又可以看到他在平心学堂的水塘中一次次的潜水寻找着一根银针。月上中天之时,他才会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家中。时已深秋,天冷风寒,小孩子在水中出没时的样子甚是让人怜惜。
日复一日,隋化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只是他不知,每个夜晚远处树影里一双苍老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