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萧夫人让红叶把姐妹三人都叫来,“这样的团圆,不知道还有几天,你叫小姐们一定来!”
不料红叶只请来了梦娴和梦婷,梦婵并没有来。萧夫人显得非常失落,问梦婷:“你大姐怎么不来?”
“小……哦不,姐姐说了,她要整理一些东西,一来一去怕时间来不及,就不过来吃饭了。让我吃完了给她带过去就是了。”
“这样啊!”萧夫人叹了口气,吩咐红叶,“拣大小姐爱吃的菜,准备起来。”一边让梦婷坐下。
迟疑了半天,梦婷才斜着身子在梦娴的下首坐了。站在梦娴身后的红荷把脚往梦娴身后挪了挪,仿佛怕人误会她是梦婷的丫头。
见这情景,萧夫人有些不快,对自己的丫头说:“碧玉,这些天你就去服侍三小姐吧,等她进京了,你再回我这儿来。”
碧玉应了一声,走到梦婷的身后,让梦婷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又不敢说什么,只能道谢。这边,梦娴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红荷一眼。
好容易吃完了饭,提着食盒,梦婷逃一般来到梦婵的房间。
房间里不合时宜地放着一个火盆,梦婵正将一张张纸往火盆里搁。
“小姐,你在烧什么?”放下食盒,梦婷吃惊地问。
“你又叫错了!应该叫姐姐!”梦婵头也没抬,“我在烧诗稿。”
“为什么?!”
“留下来有用吗?”梦婵微微一抬头,也斜了她一眼,“你和碧纤是要嫁人的,爹娘又不要看这些东西。”
“你可以带进宫里去呀!”
“宫里?宫里一句话没说好,就有杀身之祸,何况白纸黑字!我把这些诗稿带进去,可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谁说的?小姐的诗都写得那么好!”
“好?!”梦婵笑了,“你去看看桌上我才写的诗。”
梦婷满腹狐疑,走到桌边,果然上边放着一首诗:
一道诏书落凡间,万千佳丽备天选。可怜百姓骨肉离,只为皇家子嗣绵。
深宫孤寂闭芳心,残月清幽照无眠。不见江山传万代,落花岁岁祭红颜。
梦婷生气地说:“小姐,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诗呢?你可以写别的啊。我记得你去年写了一首诗‘三月飞花花朦胧’,不是很好吗?”
“三月飞花花朦胧,花自翩翩梦自浓。梦因有花转旖旎,花因入梦竟呢哝。”梦婵喃喃地念道,“诗词本是有感而发,怎么能用做阿谀奉承的工具呢?你怎么把我这首‘梦中花’记得这么牢?”
“小姐的诗,每一首,我都记着呢!”
梦婵一笑,没有回答。
梦婷把诗稿拿在手里,似乎想安慰梦婵:“我听说,当今的皇上也是个少年天子,也许他能和小姐琴瑟相合呢!”
“是吗?宫里那么多女人,皇上要是都要合起来,岂不要把他给累死!”
“那又用不着都好的,只要能和小姐好就行了。”
“你说的什么话?只和我一个人好?那晚上要应付皇上,白天要应付其他的妃嫔,岂不要把我给累死了?!”
“小姐!”梦婷气恼起来。
梦婵又是一笑,正要说话,外面碧纤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二小姐来看你了!”
梦婵忙站起来,把火盆推到书桌后面,一边去开门,一边对梦婷说:“把那稿子撕了。”
梦婷哪里肯撕,只是慌忙一叠,就往袖里一塞。
梦娴一脸阳光地进来了,看来白天韩氏夫妇的拜访并没有影响她什么,倒是和罗家的联姻让她十分兴奋。因此并没有注意屋里沉闷的气氛和弥漫的烧纸的焦味,一进门就嚷道:“姐姐,明日就是端阳佳节,你陪我去看龙舟好不好?”
梦婵为了寻找亲娘,从十二岁就跟随父亲走过许多地方,因此对什么践花、踏青、游春之事,不是很感兴趣。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呢。”梦婵微笑着回绝了。
“可是爹娘说了,你要是不去,我也不能去了。”梦娴撒娇地说。
对这个姐姐,梦娴一直是有点不服气的。明明是爹娘收养的女儿,却非要压她一头,做大小姐,而她就只能是二小姐了。不过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是这次的天选,让她感到了有些惭愧。毕竟,姐姐一直是很照顾她的,处处谦让,如今只因为不是萧家的亲生女儿,爹娘就要把她送进宫去,想来应该是十二万分地对不起她了,言语之间,就有了些讨好的意思。
梦婵哪里会听不出来,因此笑笑:“爹娘还不是怕你闯祸!再说了,看龙舟必定是人山人海。你才定亲,若是让你婆家的人看见了,只怕也不是很好。爹娘既不让去,你就别去了。”
“我不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成了亲让他陪我去看。可是姐姐就要进京去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来呢。去看看也算留个纪念嘛!你说是吧?”梦娴边说,边悄悄观察梦婵的反应。
是啊,从此家乡的山山水水,都只有梦里相见了。梦婵的神色暗淡了下来。梦娴大喜,趁热打铁:“姐姐,这次龙舟在东钱湖上,爹爹已经答应了,我们租一条船去,不会有人看见的!丫头们也去,人多热闹些!”
梦婵似乎看见了那些丫头企盼的神情,自己若在执意不去,只怕要落她们好几天的抱怨呢!梦娴看来也聪明了,知道她的软肋了。因此笑笑:“那好吧,我去就是了。”
“好姐姐!”梦娴开心地一拍手,又一指梦婷,“你也去,别忘了!那我走了。”
看着梦娴欢欢喜喜地走了,梦婵又陷入了沉思。
天公真是作美,第二天恰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梦娴一大早就让红荷来催梦婵,似乎怕她临时变卦。
走出院子,竟有三辆马车等在那里。看来爹娘的意思也是希望她们能好好玩一天了,梦婵有些感动,其实对于天选,她从来就没有埋怨过谁,更何况是爹娘,毕竟,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是无法抹杀的,而她也只能将参加天选,留下梦娴做为最好的报答方式了。
因为梦婷执意要和梦婵坐同一辆车,因此,梦娴和红荷同车,碧纤和碧莲同车。
马车到湖边时,龙舟还没有来,梦娴建议先沿湖走走。不忍拂了她的兴致,梦婵等人下了车,带上围有面纱的帽子,沿湖走着。
湖边垂柳成荫,微风过处,随风轻摆,恰似翩翩起舞的女子。倒映在如镜的湖面上,还有那微微荡漾着的远山的倒影,这样的美景,这样的心情,从今后,怕是只能在梦里相会了。
梦婵有些伤感,因此也就不曾留意身边的情况,不知道她们几个早已成了风景里的风景了。一直到她发觉柳絮沾上了面纱,便取下帽子,想把柳絮去掉,不料竟引起一阵惊呼,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已成了众人眼中的美景,后悔不已,忙戴上帽子,催着梦娴等人快到上船的地方去。
正当她们沿湖堤匆匆赶路时,听见有人惊叫一声:“哎呀不好,哥哥落水了。”
梦婵一惊,脚步竟不由地停了下来。顺着骚动的人群看过去,就看见离她只有几步之远的湖边刹那间就聚起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而落在后面的碧纤此时慌慌张张地赶上来说:“小姐,不好了,有一个书生掉水里了!”
“有人去救了吗?”
“龙舟离这儿还很远,游人都不敢下水,没人去救!”
“哦!”不知道为什么,梦婵突然关心起这个素不相识的书生来了。眼看着湖边的人越围越多,却始终没有人下水,她终于取下了垂着纱巾的帽子,将手中的绢帕蒙住了脸颊。又除下了披在身上的飘带,快速走到离人群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一抖飘带,就见那带子直飞上树梢,缠在了树枝上。梦婵稍一借力,身子便腾空而起,荡向湖面,恰似九天玄女下凡,把围观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两个眼睛再不看水里的书生,只看着天上的梦婵。只见她一手抓着带子,让自己稳稳地停在半空。另一手抖动着带子的另一半,让它飞向湖中,并紧紧地缠住了正在挣扎的书生。接着轻轻一带,就见那柳枝一沉,紧接着又是一松,那书生就滚落在了堤岸上,而梦婵借力飞起,轻轻落在了人群的外围。
梦婷早已迎了上去,接过已打湿的飘带,一边给梦婵带上了帽子。这时,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的欢呼,梦婵来不及收拾,拉起梦婷,朝游船方向走去。不等人群欢呼声落,她们已走得不见了人影。
其实梦婵只要晚走片刻,就会知道,她救上来的书生正是罗家钱庄的独子、梦娴未来的夫婿、去年乡试的头名解元、名扬本府的才子罗文鸣。
坐在船舱里,梦婵为自己的猛浪后悔不已。当时龙舟虽然还很远,但只要有人下水,救起书生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也就是说即使自己不救,那书生也是无论如何不会被淹死的。可是自己这样一出手,露了形迹,难免传得沸沸扬扬,爹娘知道了,只怕是要生气。
见梦婵一言不发,梦婷轻抚胸口说:“小姐,你方才可吓死我了!”
梦婵有些疑惑,这样的救助,对于她来说,实在只是举手之劳,梦婷为什么会害怕。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
“你可是怕我借口救人,意欲自杀?”
被梦婵一言道破,梦婷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梦婵见状,倒有些感动了,轻轻揽过梦婷说:“这两天是我不好,整天闷闷不乐的,害你担心。其实能进宫也没有什么不好,爹娘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总算报了。再说,于我而言,在萧家是寄人篱下,到宫里无非也是寄人篱下,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去自杀做什么?”
梦婷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伏在梦婵的怀里抽泣。幸亏龙舟赛已经开始了,梦娴众人伏在舱口俱都兴奋不已,没人来注意梦婷。梦婵也就不再劝阻,让她痛痛快快的哭,毕竟,她也是要进宫的,她也有自己的伤心事。
回家时夕阳也已经下山,梦娴一进家门就嚷饿。萧夫人爱怜地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忙不迭地催着开饭。
萧长丹不满地说:“你只这样宠她,将来嫁到婆家,如何当家作主?”
“这不是还没有嫁吗?”萧夫人根本不理会丈夫的话。萧长丹无奈地摇摇头,见梦婵站在那里,便和颜悦色的说:“去换衣服吧,累了一天了,早点吃过饭可以歇息。”
梦婵应了一声,和梦婷一起出去了。
萧家的院落,前三进是教习和会客的所在,后两进才住人。原先第四进是梦婵姐妹住的,第五进是萧氏夫妇住的。无奈萧夫人舍不得女儿,而梦娴也不愿和梦婵同住,因此第四进便由梦婵独住,萧氏夫妇带着梦娴住在第五进。将红竺收为养女后,自然就和梦婵一起住在了第四进了。
梦婵和梦婷各自回房更衣。梦婷哪有自己的衣服,这两天穿的都是梦婵的衣服,因此不想更衣。无奈梦婵逼着她去自己房间,才老大不乐意地离开了梦婵。不料碧玉正在房门口等她,一见她便笑道:“三小姐回来了?”
梦婷央求道:“好姐姐,老爷太太面前你这样叫就够了,私下里就不要叫了。叫得我心慌慌的!”
碧玉笑着说:“那可不行,太太吩咐了,我们怎么敢违背?若是太太责罚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好,我明日就跟太太去说,说你不听我的话!看太太责罚不责罚你?!”
碧玉“扑哧”一声笑了:“好了!好了!依你就是了!红竺妹妹,进来更衣吧!”
梦婷摇摇头:“更什么衣,小姐的衣服本来就不多,我可不想把她的衣服都穿尽了。”
“等你有了新衣服,再还她也是一样的!”
“算了吧,小姐的脾气,别人穿过的衣服,她是不穿的!连店铺买的成衣也不穿。”
“是吗?”碧玉狡谐地一笑,“那你进去看看。”
梦婷狐疑地一探头,就看见里面放着一个大大的衣箱。
“是给我的吗?”她几乎不能相信。
“不是给你的,难道是给我的?”碧玉一把将梦婷推进了屋里,“我来伺候三小姐更衣吧!”
梦婷哪里愿意,转身将碧玉关在了门外,碧玉在也不恼,反而在门外嘻嘻地笑。
梦婷也不理她,一大箱子的衣服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她小心地打开箱子,取出一件水红色的衣服,在身上比划着。
突然,她好象想起了什么,扔下衣服,在衣袖、身上翻找着什么,一脸的惊恐。但显然什么也没有找到。
“小姐的诗稿……糟了,我把它丢了,这可怎么办?我闯了大祸了!”梦婷跌坐在绣墩上,呆若木鸡。
门外,碧玉戏昵地喊道:“三小姐,更完衣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