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摇摇头:“本宫虽不知此事,但想来当年先母救你,也是希望你们母女能一生无恙的。如今令爱为着这段恩情,竟要落得如此凄楚,岂是先母所愿。夫人太执性了!”
终究是母女连心,贞信夫人不觉潸然泪下:“妾身总是想着林娘娘的无奈,便不能不对公主尽心了!”
公主道:“那夫人如今就说说吧,先母于你到底是怎样的恩情,你竟不惜牺牲自家的女儿?”
贞信夫人道:“如今是该告诉公主了,免得公主以为我弃女护尔,心怀愧疚。当年妾身从家中出来后,无处可去。正好朝廷诏选宫人,妾身便托人报了名,被选为宫人,分到太子宫中。那时妾身并不知道有孕在身,因为是选宫人,内务府查得也不是很严,就没有查出。然带孕入宫却是欺君之罪,妾身入宫才一月,就被宫中资深的嬷嬷看出了破绽,要去告发。妾身知道此时就是杀了那两个嬷嬷也是无用,肚里的孩子要一天大似一天,如何瞒得住?心想此是天亡我也,横竖我也孤身一人,无亲无眷,阳世阴世,又有何区别?只是可怜我的孩子,未曾出世就要赴黄泉,谁让他命不好,却也无可奈何,因此一心等死,再不做他想。
“不料一直等到掌灯时分,才看见一个宫女跑来,说是林娘娘有请。妾身好生疑惑,难道内务府让林娘娘来处置妾身吗?于是跟着宫女来到林娘娘殿内。见妾身进来,林娘娘摒退了众人,问妾身为何身怀有孕,竟还要入宫为奴?妾身万般苦楚,无从说起,只是低头不语。娘娘万般体贴,对妾身说:‘我而今也怀有身孕,不知是男是女。大家都是同命之人,我想帮了你,也好给腹中孩儿积些阴德,你休要拒绝!’
“妾身这才知道,那两个婆子要去告发,被林娘娘遇到了,娘娘怜惜妾身,将两个婆子骗到内宫,寻个偏僻之所将她们关了起来。三个月后,又趁着宫里放宫人的时节将她们赶出了宫去。妾身知道娘娘留下妾身,要担天大的干系,因此一心求死,并不想求生。娘娘见状便说:‘你便死了,这孩儿无辜,怎忍心不让他来看看这世间的风轻云淡,花开花谢?’
“妾身泪如雨下,听从了娘娘的话,不再求死。娘娘将妾身带在身边,等妾身身子有些庞大起来,又打扫了一个偏殿,将妾身藏在里面。备生产、请稳婆,竟都是娘娘亲历亲为。若没有娘娘,哪有今日的小女啊!她又怎么有资格和公主一争高低呢?”
公主道:“那夫人为何竟不将令爱养在宫里,却要送还本家呢?”
贞信夫人笑道:“无名无份,如何可以养在宫中,若有一丝泄露,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公主道:“话虽如此说,夫人也该常去看看才是!先母既对夫人百般照应,难道还能拦着不叫你去看自家女儿?”
贞信夫人道:“娘娘良善之人,就是妾身不去看,说不定她还逼着妾身去呢!怎知妾身将女儿送回不多时,娘娘便一幅白绫殉了高皇后,临终将公主托付妾身。妾身怎能有负娘娘嘱托,不顾公主,去探望自家女儿?等公主稍长,妾身可以脱身时,他们都已搬家,再找不到了!”
说完,贞信夫人唏嘘不已,公主也默默无话。只有罗文鸣心下十分伤感梦婵的遭遇,急切地想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因此两个眼睛便只是看着红竺。
红竺却似乎没有听见贞信夫人的话,虽然已在宫女的伺候下净了面,却也不施粉黛,依旧坐在绣墩之上,一言不发。
公主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也为红竺的侠义感动,便对她说:“姑娘姐妹情深,本宫甚是感动。尔虽非我府中要娶之人,但既已嫁到了我府里,也算是和我们大家有缘,如今本宫想问问你,你是愿意留在这里呢,还是依旧回去和令姐团圆?你放心,就算你回去,只要令姐不愿意,本宫也不会将她强娶进府了。但不知令姐如今身在何处?”
公主方才听说梦婵是贞信夫人的女儿,心里便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了。又听得无人关爱于她,就一心想着要做个怜爱妹妹的好姐姐,所以有这般话说。
而红竺刚才听贞信夫人一句话,心里是无限的悲愤,哪里还肯将梦婵的行踪如实相告。又晓得她们知道自己家在何处,若说梦婵在家中,谎言也是不长久的。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信口说道:“家姐已然身在黄泉,公主要小女子泉下去相伴家姐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罗文鸣更是脸色惨白,低声喝责道:“三姑娘怎可如此诅咒令姐!”
红竺冷笑道:“别人不知我家老爷的为人,驸马应该是清楚得很啊!如果不是家姐已故,老爷如何敢让小女子代嫁?!”
罗文鸣还是不肯相信:“令姐若故,萧老爷自可说明原委,为何要冒这天大的风险让你代嫁而来?”
红竺道:“驸马说得好不轻巧!圣旨一到,家姐便是府上之人,若出意外,老爷就有藐视圣旨之罪。而让小女子代嫁,那圣旨上未有写明家姐的闺名,或者能瞒过一二。驸马以为我家老爷会选哪个呢?”
罗文鸣在那里摇摇欲坠,贞信夫人更是惊异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公主稳了稳心神,颤声问道:“令姐就是不愿意,也可先到府中说明原委,本宫并不会强迫于她的呀!”
红竺见众人这般模样,暗自得意:“公主固然是这样想的,可家姐也有她的想法。哪有一个妻子,新婚数月便为丈夫纳妾的,定是因为吃醋,要娶进府去慢慢折磨。想到驸马数月前尚且柔情似水,而今为了公主竟要为虎作伥,拿她向公主献媚,她如何不恨!老爷又不肯通融半分,无计可施,便只有假意答应了,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她就拔剑自刎了!”
红竺这里一番信口胡绉,那边罗文鸣竟自倒下了。慌得宫人搀扶不叠,公主也忙过来扶住问道:“驸马,你这是怎么了?”
罗文鸣脸色惨白,神情黯然:“一番柔情,竟成杀人利刃,而今叫我情何以堪!”
贞信夫人一把抓住红竺,厉声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若有半句假话,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红竺笑道:“信啊!怎么不信,你连亲生女儿俱可牺牲,何况我一个不相干的人!”
公主哭道:“夫人不要再追究了,你且来看看驸马是怎么了?”
贞信夫人瞪了红竺一眼,过去看罗文鸣,红竺趁机悄悄地出了乘风殿。正朝惜月楼急步走去,却遇见罗春娘急急赶来。看见红竺便着急地说:“我听说公主叫你去乘风殿问话,一定是因为救我,被我哥哥认出了你来。不知公主问你什么话,有无要紧?”
红竺见春娘这个样子还要惦记着她,倒也感动:“罗小姐不须担心,我已将事情都对公主言明,怎生发落,只好听天由命了!”
春娘道:“我一个将死之人,还要连累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姑娘何苦救我!”
红竺道:“习武之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如今还是深冬,外面冷得很,姑娘身子不好,实在是不该出来的!”
春娘苦笑了一下,正要转身和红竺一起离去,有宫女跑出来叫内侍:“公主有令,叫快请太医!”
春娘吃了一惊,拦住宫女问道:“请太医做甚,公主病了吗?”
宫女一见是春娘,便说:“罗姑娘快去看看吧,是驸马病了!”
春娘险些惊倒,一把甩开扶着她的紫芸,跌跌撞撞就往乘风殿跑去。
乘风殿内,太医正在诊治,公主隐在珠帘后面,焦急不堪。春娘则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公主问道:“依姑娘看来,令兄要不要紧?”
春娘摇头说:“凭是什么太医,也是医不好哥哥的病的!”
公主惊道:“却是为何?”
春娘神色淡漠地道:“我听书勤说起,当初哥哥听说萧姑娘已然入宫,竟似疯了一般,连官也不要做了,收拾了包袱便要弃官回家,说是要等萧姑娘逃宫出来可以成亲。还是管家告诉他,与萧二小姐的婚事未退,他是不愿回去娶二小姐为妻,这才同意与公主的婚事。如今萧姑娘竟因他而死,他正恨不得生死相随呢!从来药医有命人,他如今命都不要了,哪里救得过来?!”
春娘的一席话,说得公主心惊肉跳。好容易看着太医出了房门,被宫女请到书房开方子,公主才从珠帘后面转出来。贞信夫人看了看昏睡在床的罗文鸣,对公主说:“太医的话,公主可曾听清?”
公主点点头,苦笑道:“什么忧思过度,气血两亏!何不索性就说是心病!”
贞信夫人亦是忧心忡忡:“公主既知是心病,这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是如今这心药却不好找!”
公主叹气道:“是啊!梦婵姑娘已然香销玉陨,让我再到哪里去给他找一个梦婵姑娘!”
贞信夫人道:“此事倒未必,还在两可之间,只是无处寻找大约是真的。”
公主吃惊道:“夫人怎知此事有假?”
贞信夫人道:“公主没有注意吗?这三姑娘在说婵儿之事时,说到她被隐瞒身世,因而自轻自贱,尚且是伤心不已。若是婵儿果然死了,她必定痛不欲生。可是公主细想她入府而来的情景,有的只是怒气冲冲,却无半分哀痛之情,可不是奇怪?”
公主细想了半天,点头道:“夫人说得在理,那三姑娘确是怒气多于哀伤!可是如何让驸马相信呢?你我说的都是无用,除非三姑娘开口,他才会相信啊!”
贞信夫人垂首不语,知道红竺已经因她的一番话动了怒气,想要她改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转过头去,见红杏站在那里,问道:“如今三姑娘在哪里?”
红杏道:“二夫人回惜月楼去了!”
贞信夫人道:“这几日尔等不要请二夫人过来用餐了,只须将饭菜送到她房中去即可。二夫人若问起,就说驸马病重,公主无心饮食,怕影响了二夫人,故不叫过去了。另外让红绡、碧草两个过去伺候二夫人,你将她两人叫来,我有话吩咐。”
红杏退下,公主不解地问:“夫人这是为何?”
贞信夫人淡淡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付这位三姑娘,宜缓不宜急,要待她自己想过来了,方才好动之以情,晓知以理。”
公主道:“她若是一年想不过来呢?”
贞信夫人道:“公主不须着急,妾身这不是帮她在想吗?”
公主看着贞信夫人,还是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