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佐一手抱着中毒昏迷的木芷盈,一手牵着姬三娘,就这般跟着那僧人穿过大雄宝殿,一路曲曲折折绕到了后山。那少年僧人脚步渐定,回身道:“沿着这条山路笔直走就能离开少林了。三位施主保重,小僧告辞。”
“是你!”安佐与姬三娘跟随这少年僧人一路光顾着逃命,这会才瞧清他的面容。只见这少年僧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生得圆头圆脸稚气未脱,不是刚才大雄宝殿前从容应答桑格雅的小僧空相又是何人?“眼下少林寺中人人疑心是我偷了天狼弓,小师傅为何还要救我?”安佐不禁诧异道。
“阿弥陀佛!因果有报,善恶自在公论。施主既是扪心无愧,又何必见疑于小僧呢?”空相言毕,双掌合十微笑着向二人行了一礼,转身即欲离去。
“慢着!小师傅既然如此相信我们,想来也必定知道那个幕后真正的黑手是谁了?”姬三娘嫣然一笑,甜媚的眼神中漾起一股阴毒的歹意,她跨上一步挡住空相的退路道,“小师傅何不告诉我们呢?”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小僧先前已经说了,因果皆有报,那幕后黑手也并非从未露面,只是他……”空相说到此处突然话音一顿,只见身形渐渐软了下去,就此没了声响。
“小师傅、小师傅……”安佐见空相在旁忽然站身不稳,心知不妙,赶忙伸手一把扶住。但见这小僧圆睁的双眼渐渐合拢,嘴角淌下一丝血痕,背心正中触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透骨钉,直没钉尾。安佐眼看着这个刚才一路带自己脱离险境的小和尚眨眼间没了声气,惊怒的同时不由悲从中来,仍心有不甘地扶着空相的肩头追问:“只是他什么,啊?小师傅……”
“别问了,这小和尚已经死了。”就在安佐满腔悲愤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头。
“傻小子,这女人难对付得紧!你带这丫头先走,姐姐随后就到。”姬三娘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不由浑身一颤。她迅速推了身旁的安佐一把,依旧带着一脸酸妒的讽刺,甜笑着向他怀中的木芷盈瞟了一眼,命令道。
安佐一把牵过牵过姬三娘的素手,坚定地沉声道:“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安佐在的一天,就绝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下。”
“哼,说一套做一套的,天底下哪个男子不是这样,谁信呢!”姬三娘话虽如此,心中却自已漾生一股莫名的暖意。但闻她话音未落,桑格雅的掌风已然追到。安佐不待细想,跨上一步将姬三娘拉到身后,同时颔胸转身,全力护住自己怀中昏迷未醒的木芷盈。
“啊,你……”眼见桑格雅一掌渐落,自己出手已然不及,姬三娘只觉脑海中“嗡”地一声闷响,生平第一次,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小子,你真的不怕死吗?”孰料桑格雅一掌只拍到安佐后背的衣衫即戛然而止,但闻她冷冷问道。
“死当然是怕的,大好的人生还未享受过就这么死了,哪个甘愿?”安佐显然是对桑格雅的手下留情颇有几分惊讶。
“那你为何,为何要这般舍命护着她二人?”桑格雅的面容叫白纱罩着瞧不真切,一双深褐色的妙目随着她话音的起伏显得更加飘忽悠远。
安佐定了定神,转过身正色道:“她二人几次三番舍命救我,我安佐若就此舍她们而去,有何面目再容于天地?!”
“不会舍她们而去,你不会舍她们而去……哈哈……”桑格雅的语调微微有些发颤,闻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淡淡地望着远方出神。良久,方闻她轻叹了口气道:“你们走吧。”
“你放我们走?”姬三娘愕然地瞥着桑格雅那张瞧不清面容的脸庞。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桑格雅恢复了先时的冷漠。
安佐回头望了姬三娘一眼,只见她欲喜欲悲似是若有所思。安佐未待细想,向桑格雅道了声“告辞”,自牵着姬三娘朝山下去了。
三人就这般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山涧里潺潺的溪水渐渐洗尽了身后刀光剑影的肃杀与鼎沸,阳光透过茂密的绿叶漏下来,染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悦。姬三娘莞尔一笑,手腕轻甩从安佐的掌心中抽出,故作嗔怪道:“好了,后头都没人了,还这么抓着姐姐不放,羞也不羞?”
安佐一手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木芷盈,回眼见姬三娘眉目含羞柔声细语,不禁心中一荡,存心想要寻出些话来逗她一逗,然张口却又不知为何,丝毫提不起说笑的兴致来。
姬三娘知他牵挂着木芷盈的安危,遂自叹了口气,不无酸妒道:“你就这么舍不得放下她呀?要是哪天换作是我,恐怕你早就扬长而去了吧。”
“不会的。”安佐此刻无心调笑,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木芷盈,耳边闻见姬三娘的苛问,心中愈发焦躁尴尬,正色答了一句后,又即追问道,“她既是中了你派的毒雾,你定然有办法救她,是不是?”
“哼,救是有办法救,可我为什么非要救她?我跟这丫头非亲非故的。”姬三娘说着,故意扭头望向别处。
“木姑娘于我有恩,就当是我求你。”安佐心中焦急,说得益发恳切。
“她于你有恩,又不是于我有恩,关我何事?”姬三娘仿佛觉得安佐犯难的样子甚是有趣,存心刁难道,“再说了,她于你,真的仅仅是有恩这么简单吗?”她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拿安佐取乐,此刻见他沉吟不语,姬三娘心中突然莫名一阵空落。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假作埋怨道,“把她放下吧。你这么抱着她不放叫我怎生给她解毒?去,弄些清水来。”
安佐闻她答应救人,不由一阵欢喜,忙将木芷盈放轻在草坡上,自寻了片荷叶盛了捧清水过来。但见姬三娘从袖中取出一颗淡绿色药丸,用指尖拈碎了兑进水里喂木芷盈服下。她见安佐仍一脸担忧地望着那昏迷未醒的少女,禁不住瞪了他一眼,讥诮道:“怎么,还怕姐姐毒死了你的心上人不成?哼,放心吧,那颗药丸没毒,是用艾草磨制的,专解阎罗花粉的迷毒。这丫头过不了片刻就能醒转,不一会儿便可行动自如了。”
安佐见被姬三娘说中了心思,面上不觉微微一红。他笑着向姬三娘道了声谢,忽闻木芷盈一声嘤咛缓缓睁开了眼睛,安佐忙俯身关切道:“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样?”
木芷盈意识虽已苏醒,然余毒尚未散尽,只能借着安佐的搀扶勉强坐起身来。她略一定神,即开口道:“我们这是在哪?出少林寺了吗?他们……是你救的我?”提到“他们”二字,木芷盈突然话音一转,仿佛有意识地,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是三娘救了你。”安佐说罢,朝姬三娘感激地望了一眼。
“哼,谁要她救了?才不稀罕呢!”木芷盈瞧见安佐望向姬三娘时眼底流露出的暖意,不禁一阵气恼,伸手一把打落安佐搀扶自己的手掌,忿忿道。
“你!”见木芷盈没来由又耍起了蛮横脾气,安佐心中也是一阵恼火。
“算了,何必跟一个缺乏教养的野丫头一般见识?”姬三娘见状,仿佛有心寻这少女怄气,侧目冷笑着瞟了她一眼,又自挽起安佐的手臂,柔声道。
正当二人这般相互斗气的时候,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呼救。闻那嗓音清亮娇怯,安佐心中如遭电击,脑海中自闪过无数个若隐若现的温暖画面。他不待多话,迅速起身循着那声音的来处追去。
“你尽管喊吧,喊破了喉咙你那老太婆师傅也听不见。说不定这会儿,她自己都已经去见阎王了!”说话的男子着一身海棠门劲装,肩上横扛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身旁另有三名同伙。此刻男子话音一落,立时引来同伴中一阵附和的哄笑。
“你们乱讲!我师傅还有师姐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开我,要不然我父、我爹也绝不会放过你们的!”少女娇怯的嗓音已然被吓得透着几分哭腔,但闻她那话语却又自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爹?哈哈,哥几个听听听听,这小娃子把她爹搬出来吓唬我们。”男子仿佛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言毕与同伴相顾哈哈大笑起来,续又佯作正色地向肩上的少女问道,“你爹既然这么厉害,那他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说出来也好叫我们哥几个开开眼。”
“我爹、我爹他是、他是……我爹他就是我爹。”少女樱唇紧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对此守口如瓶,“你们放我下来!”
“听见没有?这位姑娘让你们放她下来。”正当这四名海棠门弟子相顾逗笑之际,斜刺里突然冲出个少年。四人始料未及,不由同时一楞。
“安大哥!”但闻那少女欣喜地脱口道。
“若云妹子,有我在这里,不用怕他们。”自二人分别以来,眼前这个温婉少女的一颦一笑,已无数次地在安佐脑海内闪现盘桓。此刻二人异地重逢,安佐自是喜难自抑,不由豪气顿生。
听安佐这般称呼自己,若云面上禁不住微微泛起一层红霞。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向安佐微笑着点了点头,原本惊忧的目色中多了几分坚定的勇气。
“就凭你,嘿嘿,也配来管我海棠门的闲事?”先前说话的男子侧目将安佐自上而下打量了个遍,不禁冷笑道。
“凭他一个不够,那再算我一份如何?”姬三娘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说话间已然站到了安佐身旁。她冷冷地瞟了一眼男子肩头的若云,目含讥诮地向安佐甜媚地一笑,直笑得安佐心中如做了贼似的,一阵发毛。
“拜见师叔!”四名海棠门弟子见姬三娘也来横加干涉,相顾骇然,忙同声问安道。
“哟,师叔我可不敢当。莫师弟若是见着他自己的弟子给我姬三娘下跪行礼,不定又要在暗地里说我些什么了呢!”姬三娘与云中柳先于莫非入门,心中对师傅将掌门之位传给莫非均是耿耿于怀,说话间眼中寒芒一闪。“这丫头跟我有些瓜葛,你们把她留下吧。回去若你们师傅问起,就说人是我姬三娘强行扣下的。”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四人,见他们面露难色,遂又道,“怎么,难道以为我真不敢扣人吗?”
“弟子不敢,师叔你……”未待那男子说完,众人只觉面前红影一闪,一枚尖头带血的红珊瑚发簪正自滴溜溜地在姬三娘指间打转。再观那原先说话的男子双目圆睁,喉颈间有两个细小的黑孔自气管对穿,伤口四周淤紫透黑却丝毫没有血迹。只闻扑通一声,男子话音未落,已然气绝倒地。安佐借机抢上一步,一把将其肩头的若云揽了过来。
另外三名海棠门弟子见自己的同伴眨眼间命丧姬三娘手下,不觉心中一凛,相互通了个眼色,同时朝姬三娘围来。也不知是心中有气还是的确不把这三人放在眼里,但闻姬三娘鼻中一哼,指挑兰花,斜手拈了发簪直向冲在最前的一人左耳内插入。但见那名弟子捂着耳朵未及吭声,浑身痉挛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即双腿一蹬没了出气。
若云见那两名男子顷刻毙命且死状凄惨可怖,不由脸色苍白一声低呼,下意识地往安佐的怀中缩去,也顾不得羞怯,一把牢牢地抓住安佐的手掌。安佐嗅着她发间飘来的缕缕幽香,不禁心中一荡,用力握了握掌中那只绵若无骨的小手,柔声道:“不用怕,有我在。”若云抬眼向他望去,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贴得太近,想要挣开,然一来望着场中的交战委实有几分后怕,二来手掌叫安佐牢牢握住挣脱不得。若云禁不住低下头,原先雪白的脸颊霎时红到了耳根。
“师叔饶命!弟子知错了,知错了!”场上眨眼间仅剩下最后一名海棠门弟子。他眼见同伴相继命丧姬三娘之手,心中惊惧难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饶命?哼哼……”姬三娘眼中冰冷的杀意透过她甜媚的笑容,瞧来叫人益发胆寒。
“三娘,放了他吧,他已经败了。”安佐望着姬三娘面上的神情,突然想到了那日杭州城郊破庙前她扮作老妇残杀霓裳派弟子的场景,不觉心中一寒,忙出口开劝。
“哼,既然有人替你求情,今日就暂且饶过你。回去告诉莫非,我会在柳云山庄恭候他的大驾。”姬三娘听安佐出言,眼中杀意稍敛,冷笑着向面前之人命令道,“滚吧!”
“是是,多谢师叔不杀之恩!”男子起身灰溜溜地作势离开。姬三娘回头望见若云依旧惊魂未定地偎依在安佐怀中,不禁又是一阵讥诮地冷笑,向安佐道:“同那刁蛮丫头比起来,这位姑娘倒是的确乖巧了许多呢!”安佐二人知她拿自己取笑,忙同时往后分开一步,面上均是微微一红。
“小心!”姬三娘一心嘲讽着安佐与若云,一时疏于防备,此刻但闻安佐一声惊呼,她立觉身后那名原先作势撤离的海棠门弟子的长剑已然迫到了自己的后肋。眼见回手格挡显然不及,姬三娘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突然,就在那柄长剑即将刺到的当口,自安佐身后飞出一片鲜嫩的绿叶,打在男子虎口,迫得他长剑拿捏不住,“噹”地一声掉落在地。姬三娘不待转身,反手一簪刺入他的眉心。但闻这弟子一声闷哼,仰面跌倒亦自没了声气。
“是你!”姬三娘抬眼向那投掷暗器搭救自己的人望去,不觉一阵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