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铸的栅栏在云中柳身后陡然下落,生生地将东方迅三人挡在储放神龛的石室之内,同大厅中的众人隔了开来。
“兀你个龟儿子,竟敢弄一个空的弓囊戏弄老子!等老子出来后……”东方迅的怒骂被一阵雷鸣般的咆哮猛然压了回去。
大厅内的众人听闻那声闷吼,陡然一片骇然之色,饶是那南山子老谋深算沉稳持重,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几分不自然起来。
“是那狮群!”木芷盈漆黑的瞳孔因惊惧突然收缩。
“嘿嘿,忘记交待了,我的这群‘猫儿’素来是很好客的。”云中柳徐徐踱回到几边坐定,轻呷了口茶,笑盈盈地望着钢栏那端茫然无助,凝神戒备的东方迅三人。
“这群畜生凶悍得紧,三位背靠背站成一圈,切勿掉以轻心!”安佐禁不住出言示警道。
连岳鼻内轻哼了一声。他崆峒一派同祝浪的巨鲸帮素有芥蒂,因此二人此刻虽然同处一囚笼,然终究谁也拉不下这个脸面,各自遥遥站开,互不靠近,相对缄默。栏内三人,此时唯有东方迅隔栏伸手,遥指着安坐着的云中柳不住声怒骂。
“话这么多,留着对你那同样短命的师兄说去吧!”云中柳淡淡一哂,伸手在座下的扶手底部一扣。伴随一阵巨响,钢栅外的那道石门迅速闭合。
“啊!你这是……”步波白抢上一步,提剑欲待朝那石门走去,口中还向云中柳道。
“晚了。”姬三娘在旁冷冷插口道。
果然,隔着那道石门,厅内的众人只闻震耳的惨呼,有人声,有兽号,穿插着咀嚼撕咬之声,持续了约莫一柱香工夫。大厅内之人虽隔了石门见不到石室内的场景,但光凭借那室内传来的一连串声音联想,都足以使之毛骨悚然。
“又少了三个。”大厅之内,不知是何人的一声叹息,道出了一个骇人的现实。个别幸存下来的崆峒派子弟一时群龙无首,瞬间乱了阵脚。
“云贤侄,今天已经到这份上了,你有什么话也就直说了吧。”南山子面上那气定神闲的笑容渐渐消褪,说话的口气闻着也软了下来,“老夫相信,今儿你把我们几个诱到这庄里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赶尽杀绝吧?呵呵,毕竟少了我们,面对外头的少林武当,以及南明朱氏王朝,单凭云贤侄一己之力为抗,料来也是孤掌难鸣吧?嘿嘿。”
“久闻南山子老前辈智谋过人,如今看来,哼哼,也不过尔尔!”孰料未等云中柳开口,木芷盈已抢先将话茬接了过去。
“小丫头,你死到临头还……”
“死到临头的人是你才对!”木芷盈打断南山字的话头,侧目瞟了云中柳一眼,自顾续道,“在他云庄主眼里,同整个江湖相比,你衡山一派只不过是他掌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而已。呵,往远了讲,同整个天下相比,这区区的江湖又何足一提?我说得可对,云庄主?”
“哈哈,好,不愧是木啸云的女儿,哈哈哈,好!”云中柳放下手中的茶碗,缓缓站起身来,眼内杀意渐盛。
安佐见状,抢上一步将木芷盈揽到身后,自又向云中柳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江湖上的恩怨我不想干涉。若云姑娘是无辜的,请你放了她。”
“无辜?哈哈,你知道她是谁吗?”云中柳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饶有兴致地盯视着安佐。
“若云虽然是剑虹师太的弟子,但她心地善良,与世无争……”安佐答道。
“剑虹?嘿嘿,那老太婆算个什么东西!”云中柳嗤笑道。
“傻小子,他既然把整个江湖都不放在眼里了,又岂会在意区区一个剑虹?”姬三娘不禁在旁插话道。
“那依你的意思,若云她……”安佐经姬三娘一点拨,心中的疑团反而更大了。
望见安佐一脸诧异焦急的神情,姬三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闻她续道:“傻小子,告诉姐姐,在你心里,到底是你那若云妹子重要还是你身后这个刁蛮丫头重要?”姬三娘说话间坏笑着瞟了木芷盈一眼。
“你……”木芷盈瞧见姬三娘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欲要反唇相讥,然心底也实盼着安佐的答案,于是也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安佐没料到姬三娘偏在这时有如此一问,不由为之一楞。姬三娘见状格格一笑,催道:“就算姐姐不急着要答案,保不齐儿呀,有人比我还着急着想知道答案呢!”姬三娘言毕,似笑非笑地睨了木芷盈一眼。
“她二人于我都有救命之恩,无论哪个,都当得我安佐以性命相报……”安佐回道。
“谁稀罕你一条贱命了!”木芷盈一撇嘴,气乎乎地转开脸去。安佐茫然地望着她,一时无语。
“听到没有,人家才不稀罕呢!”姬三娘忍不住在旁打趣,流波倏转,自顾望着安佐笑道,“那我再问你,若是……”
“三娘,你疯够了没有?!”云中柳望见姬三娘同安佐调笑,心头不禁窜起一股无名的妒火,闻他冷笑道。
“傻小子,一会看清楚姐姐的脚步。”姬三娘等的就是云中柳的这一句话,她向着安佐淡然一笑,小声嘱咐了一句。见她自顾回身向云中柳答道:“云师哥,你我同入师门多年,始终未有分出高下,三娘心中实是好奇。不如今日趁着天下英雄在场,你我二人再切磋切磋如何?”
“呵,你想自寻死路?好,为兄今日就成全你!”云中柳啪得一声合上了手中的钢骨折扇。
“还未交上手,师兄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满呢?”姬三娘话音未落,身形微动,指拈红珊瑚发簪,莲步轻移,疾向那云中柳攻去,口中还向安佐道了句:“瞧清楚了!”
半米见方的大理石地砖铺满了云中柳身前整片台阶。姬三娘每踏出一步,便有一块地砖下陷,牵引机括,埋藏在石室四壁的暗器应势向她袭来。姬三娘手上不停,招架着钢骨折扇的攻势,一面留意着四面暗器的来处,一一闪避。
“三娘!”安佐明白了先前姬三娘叫他瞧清楚自己脚步的用意,是豁出了自己的安危为他扫清前路隐伏的暗器。他不禁心头一热,抢上一步急欲上前相助。
“不行!那石阶本就狭窄,你这样莽撞地上去帮忙只会给她添乱,叫她更加危险!”木芷盈显然此刻比安佐要冷静得多。
“想给那小子指路,嘿嘿,恐怕你是泥菩萨过江了吧!”云中柳加快了手中的攻势,腕上一抖,钢骨折扇陡然张开,贴面扫过姬三娘的发鬓,掠下一缕青丝来。姬三娘面上神色微变,脚下步调一乱,心中暗呼不妙。
但见一支胡弩自一面石壁内飞射而出,姬三娘本能地身形一矮,耳内忽闻云中柳一声冷笑:“躲得好!”她抬眼忽见那支胡弩的来处正同自己以及身后的安佐势成一线,且速度之快实是她所始料未及。望见云中柳脸上得意的神色,姬三娘咬了咬牙,蔑笑着回敬了他一眼,重又站直了身子。
只觉胸前一凉,姬三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殷红的鲜血已然从伤口涌了出来。她冷笑着望了望面前神色惊诧的云中柳,还待张口,忽感足下一软,身形一顿跌下阶去。
“三娘……”安佐抢上一步,伸手扶住姬三娘摇摇欲坠的身子,望着她伤口涌出的汩汩鲜血,一时间忽感喉头哽咽,手足无措起来,“三娘,你、你怎么样?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迅速撕下一片衣襟,按缚在姬三娘不住往外涌血的伤口。然衣襟被热血一冲,迅速浸湿红透。
“傻小子,”姬三娘眼望着安佐焦急担忧的神情,虚弱地微微一笑,“我刚才的脚步,你都瞧清楚了吗?”
“恩!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你别说话了,先把血止住……”安佐不觉鼻内微微发酸。
姬三娘惨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道:“别费心了!我、我自己知道,呵呵,造孽太多……这世上少了我呀,或许、或许也会太平一些……”
“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少了你、少了你我怎么办?呵呵”安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示安慰。
“少了我你怎么办?”姬三娘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安佐的话语,渐趋涣散的目光中仿佛带着一丝祈求,望着安佐道:“我问你句话,你要、你要老实回答我,你、你喜欢、喜欢我吗?”
“自是喜欢的。”
“那么你,你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她多一些?”姬三娘说着朝安佐身后的木芷盈望了一眼。
“我……我安佐从小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安佐语出诚恳,然话音终究越来越低,他何尝不明白姬三娘的心意。
“亲姐姐?呵呵,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终究只是一个姐姐……”姬三娘轻叹了口起,仿佛自嘲地笑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都不愿、都不愿,哪怕是编句谎话、谎话来哄我开心……”
“三娘,三娘……”安佐紧紧揽住姬三娘渐凉的身躯,脑海中忽然闪现出盲眼医师在自己怀中离世的场景,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悲愤,一样的无力。
一颗冰冷的泪水自姬三娘眼角滑落,滑过安佐温热的掌心,瞬间蒸发,了然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