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天山脚下百里开外的小镇上,灯火渐渐熄去,万物寂静,所有的生命做好了休息的准备。一家名为客如云的小店,却依旧灯火通明,店内投宿的客官真如店名一般如云。推杯交盏间甚是热闹。后院内另起一座小楼,别出心裁地将上房独立出来,安排于此。此处与前面吃饭的厅堂稍有距离,故而安静许多,上房的客人不必经受嘈杂的折磨。
一个眉目极为喜感的小二,此刻正在叁号房的门前等待差遣。果不多时,里面就有了声响。他立马敲了门,低眉顺眼地站了进去。
“小二,去给我打一些洗澡水来,要滚烫的。”一个袅娜的身影借着烛光,透过屏风投射在小二的瞳孔内,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客官,您稍等。”少顷,小二便已用滚水将浴桶装的满满了,“客官,您真是要等水慢慢凉?真不要加冷水?这一桶的滚水,怕是要凉很久的。”虽然屏风后的人看不见他的脸,但他却依然满脸堆笑,眼睛都快埋到褶子里去了。
“多谢,我要的就是滚水,出去吧,有事会叫你。”客官在里面正悉悉索索地整理着什么,坚定地否决了他加冷水的想法。
“哎,那您请便。有事您吆喝,摇铃就在床帏边上。”小二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手却在浴桶上方扬了扬,透过袅袅上升的白色水汽,依稀有什么粉末飘落下来。他又抬眼看了看屏风后的人影,抿嘴一笑,转身不忘将门带好,随后脚步声下了楼去。
屏风后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将门拴好,接着又轻易地将装满水的浴桶搬到屏风后面,随即坐到铜镜前开始卸下装束,衣衫半褪,左肩的一枚十字形黑色胎记赫然出现。屋顶的黑暗中有人暗叹了一声,然后,一个如燕的身形闪进了漆黑的夜幕。
“哼!”浴桶中的房客冷哼一声,一扬手,屋上未还原的瓦片便轻轻移回了原位,将这屋子再一次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屋外的夜更深更凉,偶尔传来夜猫子凄厉的叫声。
“唔……”房客将身子往水里更深入了一些,眉头皱出了一丝波澜,低声自语道:“这水总是不够暖啊……”
“那你是否需要再加一点滚水呢?”一个懒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这声音,可以想象说话的人正满脸坏笑。
“悄无声息地就能出现在这里,看来是我失神了。不过要提醒你,如果你现在不出去……”房客依旧闭着双目,丝毫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你又能怎么样?”说话的人居然提步走近浴桶,俯身看着那张震惊又绝艳的脸。
“如果你现在不出去,这屋里每样东西都能要了你的命,包括这桶中的任意一滴水。”房客收住自己刚才的失态,恢复了一脸的平静。
“啊呀呀呀……”他却不以为意,“难怪不怕我看,你撒那么多花瓣做什么?这可没有水面下的风光吸引人呢!”他笑得无比灿烂,灿烂地让人恨不得立刻扇上一巴掌。
他似乎发现了她眼中的这个念头,故作惊慌地退后两步:“啊呀呀呀,我的猎物生气了!”忽然又一大步跨上前来,“不过没有关系,这洗澡水里已经下了药了,我可不怕你哟,降龙仙子。”
而此刻,浴桶中的女子正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她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原本打算要取衣服的手,却怎么都举不起来。因为用的是滚水,所以药劲发作得很快,她几乎不能支撑自己要滑入水中。
“小心了,我的乖乖。”这位采花贼一副还算有良心的样子,作势伸出手去要将她扶起,右手腕上一枚十字形的黑色印记隐约显现,但尚未让人看得清楚,他又将手缩了回去。一柄冰凉的剑正抵在他的肩头。
“笑郎君,以后采花时记着把门关上,别让人发现了。”执剑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身蓝衣干净地一丝不苟,“解药呢?”
笑郎君却不答话,脚底一抹,便已溜出剑的控制范围,还不忘顺手将降龙仙子的衣服扔远些。蓝衣人动作也不慢,紧跟着送上十数剑,只见得剑花翻飞,龙吟不断。若非此刻的境遇尴尬,浴桶中人几乎要叫出一声“好”来。但那笑郎君的身形却异常灵活,似乎总能比那剑快上半分,几次都贴着剑尖转过身去。两人动作都奇快无比,喘息间竟已对拆了数十招。正令人觉得似乎要没完没了的时候,笑郎君却卖了个破绽,终又再次被定格在蓝衣人剑下。
虽然被人用剑指着,笑郎君却依然笑得一脸灿烂,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小命会葬送在此,他捏出一个令人无语的兰花指来,小心翼翼地提着剑尖,道:“小心些,别划花了我的脸。”一面又拖拖拉拉地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来,递给蓝衣人,道:“只需放在鼻下一闻即可。哼哼,今日栽在蓝衣莫言手上也算是荣幸了。”口中说着,身形忽然间一闪,居然轻易地逃脱了剑的控制,撞开窗子飞身而出,只听声音远远传来,“蓝衣莫言,论拳脚功夫我敌不过你,但我白家的逃脱术想必你也无能为力吧。”
蓝衣莫言收起剑不作回应,只将解药让降龙仙子闻了,然后转过身走到屏风外面道:“姑娘,你快快将衣服穿上吧。”
却见降龙仙子不待将衣服穿上,只拿床单一裹便急急地奔了出来,却又无力倒地,只得跪着,道:“莫少侠,求你快将那白公子追回来罢!”
“姑娘你好生奇怪……”莫言稍稍皱眉,心中只道,莫非面前这人实为淫荡女子,早与笑郎君暗度陈仓,今晚不过是私下相会而已。正待露出露出鄙夷之色,地上的姑娘却已涕泪纵横,急声道:“莫少侠,求你了,他,他可能是我苦寻已久的哥哥。”
“但是……”莫言欲言又止,一脸的为难。
“莫少侠,穆遇自小与哥哥失散,正急于赶在母亲离世前将哥哥带回,之前苦寻多日无果,今日见白公子身上有类似我家族的印记,故而怀疑他便是我要找寻的人,我现在绵软无力,无法追逐,莫少侠即已救我一次,还望再次出手相助!穆遇必定感恩戴德,衔环结草相报!”穆遇字字恳切,时时望向窗外,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去,却无奈自己周身无力,毫无办法。
“穆姑娘,莫某并非此意。只是白家逃脱术向来诡异万般,世上再无轻功可一较上下,一旦让白家的人逃脱,是万难再追上的……”莫言自觉帮不了忙,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来,只得往后退去,道,“姑娘先将衣服穿上吧,那笑郎君是出了名的采花贼……呃,那白荫在江湖上也算挺有名声,他的踪迹应该还是不难追查的,莫某先告辞了,我就在隔壁房间,如果有什么事,喊一声就行。”说罢,便不敢再多看一眼地上这泪眼婆娑的人,匆匆地出了门去。却又在心中暗道:“方才真是奇怪,我明明就是控制不了白荫的身形,若不是他故意,又怎么会让我抓到破绽,但他又确实没有理由假装不敌。”思索半响,终究疑惑不解,只得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倒也平静,再无意外发生。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热水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大开的窗户在夜风的吹拂下,微微地发着声响。穆遇呆呆地跪坐在地上,耳边一直想着莫言的话,只道怕是再难遇见白荫,心中大失所望,下意识地举起右手,轻轻抚摸着肩上的胎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至天亮,终于下定决心,往人多的地方去,打听白荫以往作案时常去的地区,只盼能尽快将其带至母亲的病床前,以遂母亲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