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请让我带你回去,回皇城。”穆遇久久地跪在地上,心中的伤让她无力站起。
“天下……”圣上摇头苦笑,“丫头,天下可还好?”
“叔叔,想知道天下现在可好,不必问别人,您自己走出去看的最清。”穆遇抬起自己那张挂满泪水的脸,轻轻地扯着圣上的衣袖。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啊……”圣上弯腰将她扶起,叹道,“好,我随你回去。若天下太平,我便找一处所在隐居起来,若民不聊生……再说吧。”
“谢谢叔叔成全。”穆遇欢笑起来,拉着圣上的手再不肯放。
“傻丫头,你这是为了成全我,要与自己的父亲为敌。”圣上轻轻地捏了捏穆遇的手,像是在传递着力量一般。
“叔叔,我只站在正道这边。”穆遇眼前渐渐模糊,幼时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是父亲在与二娘母子嬉戏,却冷落了她们一双母女。或许,心里还是有那么些恨的吧,只是母亲她,又怎会愿意为了那样的父亲,做加害亲人的事呢?
“可惜自古没有女子做皇帝,否则,天下交给你这样不徇私的人的手里,那才是百姓的福分。”圣上含笑看着穆遇,满眼明媚的春光。
“叔叔说笑了,小遇什么都不懂。”穆遇羞涩地低下头去,正待要说些什么,只听远远地白荫一声喊。
“小遇,藤蔓来了。”白荫手中抱了极重的一捆藤蔓,急着往脚下一扔便开始掸起自己的衣服,在他而言,容貌永远是最重要的。
“叔叔,您稍等。”穆遇依旧取出匕首,回去他们身边,捡起白荫割来的藤蔓一看,道,“白大哥,辛苦你了。”
“小遇,石屋中的前辈果真是你叔叔么?”莫言一面帮着将藤蔓连结在一起,一面不放打探,他心中疑虑未解,始终觉得忐忑。
“他正是我的叔叔。”穆遇说完这句,便再不言语,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藤蔓,又检查了一番,确信牢靠,这才拿起一端竟向着石屋投去。
“这也行?”白荫眼睁睁地看着藤蔓死死地钉在在石屋之上,下巴只恨不能张到脱臼。
“小遇,似乎……我永远都看不清你的实力。”莫言惊呆了良久,十字夫人将小眉钉在石壁之上时,他已经感叹过十字夫人的内力,可现在毕竟距离太远,能将柔软的藤蔓深深地嵌入石屋的墙壁中,这样的内力修为,有些人就算穷尽一生都难以抵达。
“这些都不是重点,白大哥,以你的轻功,带着我叔叔行走在这藤蔓之上,可有难处?”穆遇将藤蔓地另一头嵌入了山体,转而询问白荫。
“没有问题。”只见白荫点地而起,翩然跃上了那道生命之路,随即只见一道白光飞速前移,稍倾便已落在了圣上的前面。
“前辈,我来接您了。您抱稳了。”白荫右手环住圣上的腰,又示意他也这么做,再道,“前辈,您稍等,很快便到。”
果然是很快便到,圣上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双目难睁,待他猛然觉得脚下一稳,已站到了穆遇的面前。
“十几年了,我从没想过,我还有走出地面的一天。这山腹中,有沼泽地,箭雨林,蟒蛇群,而我偏又如此不堪,只能蜷缩在石屋一角,连幻想都是没有过。”待到真真切切地踏上了土地,圣上反倒失态,再没先前的淡定,脚下一软便要向着地面扑去,幸而白荫在边侧紧紧扶住,才不致栽倒在地。
“叔叔,我带您回家。”穆遇向着圣上伸出手去,将希望和光明递到了他的面前。
隔世十数年,再回首,前尘烟消云散。
当圣上踏进皇城的那一刻,不由得涕泪纵横。
人已不再是当年的人。
城亦不再是当年的城。
九年前,皇后突染急病,薨。
五年前,太子感染伤寒,薨。
从此,本朝再未确立太子。
“皇后已死,皇儿亦死,我就算回到皇城,就算再得天下,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啊!”圣上闻知噩耗,只觉心神已死,独留自己在这人世间只是枉然。
“定是父亲,怕皇后认出,又怕太子威胁自己,故而下此毒手。”穆遇咬着唇,狠狠地掐着自己,只有身上的疼痛,才能让她暂时抵消心里的苦。
“丫头,别伤害自己。”圣上看穿了穆遇的所为,伸手将她阻止,“你已经不容易,原以为父亲早已离世,这才刚失去母亲,便又知道父亲一直在骗自己,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不好过。乖,记着,不要用别人的罪过来惩罚自己。”
穆遇狠狠地一点头,将最后一滴眼泪忍回眼眶,咬牙道:“我不会再为任何一个欺骗我的人而落泪,我要还天下一个公道。”
白荫深深地看了穆遇一眼,心中明白,这世间无人再比她更痛。
几人找了一处客栈暂且落脚,穆遇找来墨汁,小心地将圣上的头发染黑,至此,他与穆老爷的容貌再无异处。
穆遇择日便与圣上进了皇宫,前一回她蒙着眼睛不认识路,幸而皇宫并无任何改变,纵使依然相隔十数年,这地方已深深地烙刻在圣上的心里,在沼泽地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要把皇宫的每一角落都放在脑中细细温习。
这一座牡丹桥,右拐,是太子喜爱的花苑。
那一处怪石林,前行左拐,是与皇后初见的扑蝶地。
物是人非事事休。
“皇上吉祥。”一面行,一面跪倒了一地的宫女。
这一声皇上,如此遥远而模糊,甚至遥远到记不清了发音,模糊到看不清了年轮。
“平身。”圣上微抬右手,示意她们起身离去,转而便慌张地看向穆遇,“丫头,我还像一个皇帝吗?我还能对得起天下吗?”
“叔叔。”穆遇笑而不答,眼中的坚定却是最好的定心丸。
“我们该去哪呢?”圣上挺直了身子,那一刻,纵横经纬,江山在握。
“御书房,叔叔。”穆遇想了想,歪着头回答,“我记得上一次,父亲见我的那间房内有很多书籍,会不会是御书房?”
“好,我们就去御书房。守株待兔。”圣上点了点头,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