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三殿下!”瑟魅依然用她独有的温润嗓音喊着玄冥,温柔的声音,冰冷的心。
玄冥缓缓回神,望着一片凄凉废墟心灰意懒道:“什么。”
瑟魅轻柔地道:“吾王命瑟魅把三殿下安然带回玄火门。”
玄冥突然全身一震,全然没有听到瑟魅的话,匆匆跑到一抔焦土边猛然跪下,伸出双手,执着更是忘我地把那一堆焦土刨开,终于……显露出一块碎裂的晶莹舍利子,那圣洁的舍利子在漆黑脏泥中,显现得格外突兀,玄冥伸出颤抖的右手想把它轻轻拿起,没想到这圣洁之物在与他指尖相触的刹那——仿佛就算自我毁灭亦不容许肮脏之人玷污它半分般,豁然化为无数齑粉散落于一片泥泞的焦土中,永不分离……
玄冥颤抖地缓缓收回右手,握成拳,极力隐忍着……
瑟魅心情复杂万分地望着玄冥跪在地上颤抖的背影,不愿再让他有沉思的时刻,又开口唤道:“三殿下,吾王命你速速回玄火门交差!”
“……滚。”玄冥闷声轻轻道出。
瑟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确定道:“什——什么?”
玄冥猛然起身正对瑟魅,完全崩溃,歇斯底里地狂吼道:“你滚!滚啊!!——你的脸让我恶心!玄火门的一切都让我恶心!!”
瑟魅全身狂颤了下,颤抖着双手不自然地抚着自己的脸,惨声道:“三殿下……觉得我恶心?”
玄冥完全失却了理智,不可一世地指着瑟魅,狂傲地仰天哈哈大笑道:“你们——你们都没照过镜子么!镜子里显现的除了肮脏与丑陋之外还有什么!!哈哈哈哈——太可悲了,什么神圣的玄火门,什么普度众生的神佛,假的!都是假的!!包括——包括我!都是那么的丑陋!”
瑟魅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她隐隐猜测得出玄冥心中的无尽苦痛,他难以在瞬间承受下如此多的打击,于是体谅地伸手去扶玄冥道:“三殿下,您请回玄门罢。”
“别碰我!!”玄冥突然绝情地一把推开瑟魅,万分憎恨和厌恶地狠狠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莫要当我不知,当我焚烧了然尸首时,他体内散发出一股怪异香气,虽然正在下雨,且诸多冤魂带着的冲天尸臭之下还是被我闻出,我还看见你见我焚烧尸体,双肩轻轻松下,似是因为某事而悄悄松了口气。——是你,是你杀了他。”他还知道以瑟魅如此冷情的心性,在杀了无足轻重的了然禅师下居然会松口气,那她定是没受玄煌指示,擅自行动的。
瑟魅体内五脏猛然紧缩,她万万没想到,玄冥这十多岁的少年心机会如此灵动!刹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玄冥紧紧逼迫追问,虽然知道这是毫无意义,但依然要个答案,“——为什么!”
瑟魅忐忑地躲避着玄冥清冽冰冷的眼神,给与玄冥的答案是缄默。
玄冥狠狠瞪视着这个诡怪的人,心中涌出的万般思绪快要把他逼疯了,良久良久,他豁然冷哼一声,转身朝山谷深处走去。
“……三殿下。”瑟魅不确定地轻唤玄冥决然离去的背影。
玄冥没有回话,而是离开这里的脚步迈得更快。
瑟魅眼睁睁地望着玄冥那纤弱却倔强的身影在自己视线内消失,却没有半分勇气去追,心中是羞愧,是悔恨,是为难,抑或是……庆幸?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轻轻哭了起来。
波澜曲折的心曲,并不是玄冥专有。
玄冥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地在无边无尽的昆仑山脉中走着,饿了就胡乱吃两口所剩不多的干粮,困了就倒地而睡,昆仑山中野兽颇多,大多以狼为主,只因玄冥身上具白虎族的百兽之王气,加上玄火族天生煞气,也不曾遇到危险。
他原本想去曾被关了十六年的虬龙洞看看,但是想起与红莲在一起的点滴就觉心如刀绞,但说就这么回玄火门,他又十万分不愿。原来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容身的地方,偶尔回梦中想起素纱还在等着自己,心中似乎隐隐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日玄冥身上干粮终于吃完,天上洋洋洒洒地开始下起了大雪,昆仑山的冬天从来都来得很早,这里似乎从不欢迎温暖与盎然的生机。玄冥四顾茫然,仰头看看似乎近在咫尺的昆仑神山,庞大巍峨的身躯笔直耸立于天地之间,仿佛千万年都在捍卫着自己不可亵渎的傲然尊严。玄冥突然觉得,若是爬上那高高山顶,看看这世间的全貌,那会有多畅快啊。
于是玄冥更不多想,抬脚便顶着风雪朝神山而去。
如此走了一天一夜,方到山脚,此时这里的雪已经深埋至膝,玄冥又勉力走了两步,终于难以坚持,一跤栽倒在雪堆之中,他躺在雪地中望着深藏云端,危险却华美非凡的冰川层,它们是那么的美,圣洁得可怕,仿佛千锤百炼的风雪升华而出的冰晶仙女。玄冥不能自己地轻轻笑了起来,也不觉得冷和饿了,只是周身疲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轻轻闭眼,心中萦绕的,会是何等思绪?当永睡不醒之时,梦中出现的,又会是谁?
那一抹艳丽火热的红莲,是否会随着他倦怠的长眠开启?
——抑或是,枯萎……
“你笑什么?”倏然,一个低沉清冷的男音穿透呼啸的风雪,淡淡问躺在雪堆中的玄冥。
玄冥听到这雪山深处竟会突兀响起个男音,也不觉得奇怪,用冰冷的手勉力拂开脸上积雪,缓缓睁眼侧头望向来人,只见那人样貌俊美精致,超凡脱俗,却英气勃勃,眉宇之间带着浓重杀气,不似凡品。身穿一袭单薄长衫,在这漫天大雪中竟似不觉得冷,衣饰有些繁琐,不似中原打扮,腰间悬着一口毫不起眼的古旧长剑。他双膝盘腿而坐在半空中,轻轻沉浮,就如池中浮萍一般逍遥洒脱,周身被一团柔和白光包围,紧密的鹅毛雪片均对他绕道而行,看来此人是个法力高深的炼气之人。
那怪人也用墨兰双眸仔细打量玄冥,之后像羽毛般飘然而至玄冥身边,躲避风雪的白光就此笼罩住二人。
玄冥收回视线,又复望着高处巍峨冰川,慵懒道:“我笑自己终于可以自主做一件想做之事,却发现这事要想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那人顺着玄冥眼光仰头向上看去,道:“你莫不是想爬上这个雪山么?”他又复低头,望着现在狼狈万分的玄冥,笑道:“现你只剩下半条命,就算把现在这半条命丢在山中只怕也未必爬得上去。”
玄冥又望望那人,冷道:“那你来此何意,你是白虎族人罢。”那人耳廓顶微尖,眼中瞳孔因为雪地反出稍稍强烈的白光而收缩成一条细缝,就如虎豹的眼睛一样。
那人见玄冥说穿自己身份,也不隐瞒,道:“我是来找人的,找了整整十九个年头。”
玄冥冷哼一声,根本不想关心。若不是自己已经累得连动也动不得,早已起身离开。
那人见玄冥神情淡漠,于是笑道:“你想爬到山顶,这有何难!”话音刚落,也不等玄冥有所反应,伸手便拉住他就朝雪山奔去,那人足踏云霄,只向上轻轻一跃就有十几丈高,身形飘忽轻巧得就似微风中的柳絮,他带着玄冥穿过层层大风飞雪,条条险峻冰川,过了一顿饭时光,最终漂浮于一片难以落脚的险峻冰层上,那人望着眼前像被怒浪翻卷的乱舞雪花,四周灰蒙蒙昏暗暗,如在云端,如在梦里。
玄冥早已虚弱不堪,被如此折腾,刹时喘不过气,就这么昏了过去。
那人缓缓低下头,凝视着玄冥美得如斯脱俗的容貌,万般轻柔道:“冥儿……我找你找得好苦,你果然长得和你娘一般好看。”他把玄冥紧紧拦入怀中,涩声道:“往后……你的任何愿望,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达到!”
巴毓!——毓儿,我最美最高贵的女王……您的骨肉,我们白虎族最高贵的巴氏末裔……就由我来保护,用我的所有!!
被大雪冰川覆盖的荒凉昆仑山,谁还想得到,其中会有这片优美宁静的世外桃源,翠竹搭建起来的房屋,四周流水潺潺,暖洋洋的春风吹过夹带着无数清幽淡香的桃花瓣飘入清澈见底的溪中,里面自由游弋的鱼儿以为这些粉色的花瓣是食儿,纷纷游来欢腾争夺,翻溅起点点跳动的闪烁水珠。
玄冥拉开飘摆漫舞的素白纱帐,享受着温暖柔和的日光,耳中只听林内时不时传来的清脆鸟叫声,婉转柔和,煞是好听。
不远处绿竹林内的一片空地中有块八仙桌大小的平整奇石,不知这石头经过多少年岁的洗礼,上面斑驳地布满柔嫩青苔,让人觉得古朴却清爽。此时与玄冥在雪山角相遇的神秘白虎族人正盘腿坐在大石上,双手放于丹田处,手指或曲或张,轻轻扣住,好似一朵盛开莲花。那白虎族人闭目垂眉,眉宇间依然戾气不减,宛若山间小憩之猛虎,可就矛盾得觉得他与天地自然本是一体,就连他的每次吐纳都不带一丝凡浊之气,呼出的均是山间拂动的清风,只见竹枝上一片绿叶飘摆而下,轻轻穿过那人身体,那人手诀顺应变换,肉身渐渐变得越来越透明,有形而无质,似乎他也化为天地万物的一部分,如此自然,如此安详。丹田处亦亮起一团银白色光芒,却有质而无形,那内丹缓缓升起,轻轻转动,温润柔和的光芒流光溢彩,绝非凡品。
饶是玄冥现在眼力已今非昔比,但依然肉眼凡胎,只能见到这银白内丹正缓慢向外吐出细若游丝的一股股浑浊之气,却看不见天地间那浩然纯粹的日月精华被点滴吸入。
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那人肉身才缓缓显现,他双手再次变换诀印,那一团银白光芒随之暗淡下降,回归消隐于主人丹田之中。
那神秘白虎族人吐纳三次,方慢慢睁开眼来。他望望远处正看着他的玄冥:“身子可觉大好?”
玄冥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他一身的外伤与冻伤,也不知那高深莫测的白虎族人是怎么为他治好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那人道:“一夜。”
玄冥暗暗心惊,只六个时辰,他就痊愈得如此之快!但现下实没有心思关心这些,于是朝那人草草抱拳道:“打扰了,告辞。”言罢,极为无礼地转身欲离开。
那人却仰头笑道:“玄冥,你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世么?”
玄冥猛然顿住脚步,转身仔细打量这个俊朗非凡的白虎青年,心中狠狠一拧,良久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是谁?”即便玄冥全力自控,可声带依然不听使唤地轻轻颤抖。
那人从大石上轻巧跃下,不卑不亢地朗声道:“白虎族五大祭司之首座长老,申屠十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