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豁然眯起绝美的双色眸,对申屠十翼冷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为何要骗你?”申屠十翼低下头,紧紧凝视着玄冥道:“我在昆仑山找了你整整一十九年,便是为了来骗你不成?”
玄冥眉头淡淡一蹙,的确,他是个朝不保夕的罪人,无名无权,更没有任何力量,只是在夹缝中挣扎勉力生存的……弱者。处境如此被动凄凉的他有何利用价值?何况眼前这个神秘的白虎族人能力比他大上百倍不止,这样一个有着通天之能的炼气术士干么骗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又复走入世外桃源内,冷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要来找我?——我的身世再明白不过,就是当今玄火王之三皇子,何必你告诉。”
申屠十翼薄唇露出个莫测高深的淡笑,走到玄冥身边,右手轻柔地拉起玄冥颊边的一缕长发,那如丝如缎的银黑色长发闪烁的光芒是神秘,是华丽,更带着几分妖异。申屠十翼带着万分的疯狂和迷恋,躬身把冰冷长发放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吻:“您体内流淌着比当今玄火王更高贵的血液,是已故王女巴毓之皇子,是我们源远古老的白虎族当之无愧的王!”
玄冥浑身剧震,他果真是玄火门最大的死对头,远古太白金星幻化的白虎族人。良久才颤声问出他早已问了自己不知千万遍,猜测了千万遍的最沉重的疑虑:“……巴毓,是我娘的名字?她……死了?”
申屠十翼猛然直起身,仰起玄冥绝美的脸庞,狂热道:“是的!她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是她唯一的骨血,玄冥。所以,我会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你!——我的王!”
玄冥震惊得全然呆住,他愣愣望着眼前这个俊美却疯狂的人,缓缓推开了他,喃道:“……我的母亲……死了……她——就如此抛弃了我。”
申屠十翼仰头看向一片晴朗的广阔天空,几片如梦幻的浮云自由游弋于那片苍蓝中,失神道:“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更是世上最为柔弱单纯的女人……一头银色的长长美发像月光般散落在地,冰蓝色的双眸永远扑朔迷离,仿佛亘古的谜,把直视着她眼睛的人的灵魂都深深吸入。……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笑,那张比水晶还要剔透的面容冷艳得可怕,可是在抱着冥儿你唱着摇篮曲的时候却是如斯柔情。女王总是对我说,她会把她的一切都留给你,她最爱的儿子……她把她全部的爱都毫无保留的给了你——玄冥。”
所以!——所以……我也会把我全部的爱意都给你,因为你是我在世上最珍爱的人所深爱过的。
巴毓……古老白虎族最靓丽柔美的一位王,是什么原因,让她甘愿抛弃她最忠实的臣仆,抛弃热爱她的族人,更抛弃她最爱的人?她的死亡就和她本人一样,是个冰冷诱人的谜团。那夜,当全族人,包括玄火王与十六门门主均亲眼见到巴毓的尸体,安详地躺在那里,仿佛结束了悠长波折的旅程终于得以躺在自己床上静静休息。玄煌像疯了一样跪在地上揪着自己头发嚎啕,之后猛然转身,用一双像恶鬼般可怕偏执的充血双眼冷冷望着惊呆了的一众白虎族人,仿佛要寻找到某个他恨之入骨的人的踪影,最终把目光死死定在角落里,一个襁褓中无助哭闹的婴儿,那娃儿多好看啊,粉雕玉琢的五官,琉璃般的双眸一黑一蓝。玄煌却用着寒彻骨髓的声音道:“魍魂,把这个三皇子带回去。”而后轻柔万分地抱起渐渐变冷的巴毓的尸体,像抱着一个出生婴儿,抱着无上瑰宝般离开了白虎族。
当时白虎族惨遭暗算,一应战将或死或伤,申屠十翼躺在血泊中望着玄火门人带着白虎族最宝贵的两样财富远去却什么都不能做,愤恨与痛苦折磨得他全然崩溃,他恨得快要发疯,但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这一幕成了申屠十翼永久的梦魇,深深折磨着他。
……巴毓的死,就这么成为了谜团。谁杀了她,她为何不挣扎而是选择死亡?玄火门与白虎族的仇怨,亦就悲凉地展开而从此愈演愈烈。
申屠十翼想到此处,猛地低头望向脸色苍白的玄冥,热切道:“冥儿,跟我回白虎族罢,全白虎族人都在渴盼您的荣归,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我的王。”
玄冥渐渐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脸色依然苍白,他的回答,是良久的沉默。最终,轻轻启口,道:“……不。”这句话像叹息,带着些许的身不由己与无奈。
申屠十翼万万没想到玄冥的答案是这般,脸色刷地一白,眼睁睁地望着玄冥再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片暂且宁静美丽的桃花源而无法阻止。
玄冥……无论多么地憎恨玄火门,但终究要回去,因为里面有着一把更加犀利的大锁牢牢囚禁住他的心灵。
玄火门内,玄煌慵懒地侧坐在玄玦大殿内的王座中,望着跪在丹墀下轻轻颤抖的瑟魅,静静听着他的二子——玄瞳不带感情地回报着他跟踪瑟魅和玄冥,在普度寺内所见的一切,以及瑟魅擅作主张地杀了了然,玄冥私自的出走。
待玄瞳回报完毕,清冷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于空旷大殿,良久良久寂静。
玄煌像终于从长眠中苏醒过来,对玄瞳问出个怪异的问题:“瞳儿,你觉得你那貌美的弟弟怎样?”
玄瞳邪邪一笑,极度自然地靠在王座边,不可一世地对玄煌道:“垃圾。”
玄煌唇边勾勒出个让人胆寒的笑容,宠溺道:“真不晓得世上可有东西能入我瞳儿的眼。”
玄瞳仰头哈哈大笑道:“当然有!老东西,你的王座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玄煌却不生气,也哈哈大笑道:“小东西,你何时能打赢我,我就把皇位让给你。——但是现在么……我该想想怎么处置那只不听话的小猫。”
玄瞳长得与玄煌有些形似,但神态更加精美阴邪,尤其一张薄唇殷红似血,像刚刚吸食饱人的精血般亮丽,精致的唇角露出个邪异笑容,道:“你不怕玄冥小杂种跟着申屠十翼那老妖怪私奔回臭烘烘的老猫窝?”
玄煌冷冷一笑:“他不敢跑。”
玄瞳不甚感兴趣地懒散回道:“哦?”
玄煌缓缓转头看着他最为杰出的作品,道:“小东西,跟我比,你还太嫩了。”
“待终有一日,我的赤啸刀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再说这句话罢!”玄瞳提起左脚无礼踏在王座扶手上,对他高高在上的父皇邪笑道:“老东西!”
玄煌微微一笑,不甚在意,把头缓缓转向墀下一直长跪不起的瑟魅,脸上笑容也随之变得阴冷起来。
玄冥转头看看刚才走出的那片桃花源,现在放眼而望,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中原野,北风夹带着鹅毛般的雪片绵绵密密击打着他的身体,哪里还有温暖的阳光与和煦的春风,之前那一切,莫不是幻象?
可是自己太渴望被拯救?可是自己太希翼温暖与阳光而制造出的幻象?
玄冥拉开袖子,自己一身的外伤和冻伤均全然消隐,包括原有伤口好后的无数深深疤痕也变得若隐若现,却……不是梦。他抚了抚额,让自己别在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深吸口气辨明了方向,朝玄火深谷而去。
雪地中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纷飞的大雪迅速地把这串默落的脚印抚平,似乎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就这么决然孤独的走下去,这才是自己的宿命。
或许……或许回去之后,能够见到他最惦记的那个人,那个倔强的小人儿……
红莲……红莲……玄冥为之坚强存活下来的全部牵挂。
漫长且寂寞的旅程终于在走了三日三夜后结束,玄冥站在绝壁高崖向下俯瞰沟豁纵横的阴冷深谷,里面全然是个天然大迷宫。特殊的地域在加上无数玄王用巨大法力布出的幻术结界,使得此处好似终年被浓雾缭绕,这片千万年不曾开启的面纱使得此处更加神秘且凄迷。
玄冥就这么望着所谓玄火门的全貌许久,最终跳入深海怒浪似的迷雾中,凭借足以轻松攀爬悬崖绝壁的能力下到谷底。
望着陡峭崖壁上攀爬的无数狰狞妖兽,心中不禁揣测,里面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呢?
玄火门,其中酝酿的是妖异与残酷的烈酒,却那么诱人,这里是亡命徒的天堂。巨大的门被一片浓重瘴气包围,无数可怕幻象与梦魇充斥其中,只有真正看透生死的人才勇于穿过,寻找到正确的道路。
玄冥穿过层层浓雾,无视幻象中的鬼哭神嚎,朝玄火深处而去,却在谷口停住了脚步。他冷冷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魍魂,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人迎接他回来。
魍魂亦冷冷回望着玄冥,淡道:“三殿下。”
玄冥没有答话,又复朝谷内走去。
“三殿下,”魍魂伸出长杖拦住玄冥去路,冷冰冰道:“吾王命我问你:可知罪?”
玄冥猛然仰头狠狠望着魍魂。
魍魂道:“你给了天明堂主瑟魅甚么好处,使得她甘愿帮你杀人?”
玄冥依然不发一语,瑟魅为什么要杀了然,他如何得知,怎么就变成了他指使的了?知罪知罪——他何罪之有!
“说!”魍魂豁然提高声调,吼道:“从普度寺出来,你又去了何处?为何不速回玄火门!”
玄冥却缓缓收回瞪视魍魂的双眼,淡定道:“我的处分是什么?是死么?”他早已看透,他的亲生父亲是真正的在恨着他,巴不得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让他死掉……让他去杀了然,去让他完成根本不可能的任务,只是多余的掩饰。
魍魂苍白的唇角勾勒出个晦涩森冷的笑容,道:“不……比死亡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