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的大殿内突然剑拔弩张,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眼看就要在此展开。
玄冥利落地把玄晷腰间“阎嚎”剑抽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在刹那间的玄玦殿中听来都格外漫长。
剑抽到一半时,却突然停住了,众人的心同样与剑一起悬住。只见玄冥那原本狂怒的神情渐渐缓和,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个让人惊心动魄的淡然微笑。他微微侧眼瞅瞅高墀上的玄煌,顺手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优雅地走近殿内丹墀之下。
大殿中有投入玄晷或玄瞳麾下的诸位堂主,原先高悬的心也随之缓和下来。
玄晷与玄瞳均怔然,一时无法接受玄冥过快的转变,随即心情复杂地先后走到丹墀处。玄瞳在路过天明堂主瑟魅时,侧眼冷冷望瞭望她,方才瑟魅为玄冥暗自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他可是尽收眼底。
玄煌见众人都归各位,才又坐回椅上,邪异的眼眸轻轻一扫墀下玄冥,才开口道:“三日后,便是玄祀大典,诸位所在职责,本王绝不准有半分差错!”
墀下众人异口同声抱拳回道:“诺!”
“嗯。”玄煌顿了顿,方沉声道:“召诸位来,是为此次祈舞圣女,已不再是琅邪。”
天胤堂主魍魂听后,有些讶异地轻问道:“那会是——?”
玄煌缓缓垂眼望向阴暗处的玄冥,许久后,才道:“红莲。”
这个词从玄煌口中出现,顿时魍魂与瑟魅都不自禁地惊叹一声,纷纷转头望向玄冥。
阴暗处的玄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能要玄煌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心念电转下,忙低头,双拳紧紧握住,一颗心紧张得突突直跳。
玄晷扬扬眉,懒散道:“这红莲是何人?与雪魄琅邪做祈舞圣女有何区别?”这个疑问也是在座其余堂主想问的。
“大皇子,”天胤堂主站起身对玄晷道:“红莲之母原是枵暝圣殿内一女巫,数年前与一玄火门人私逃出外,生了一女,后追查到两人下落,派人前去问罪,遂处置了两个叛门罪人,把私生女红莲带回了昆仑虚,顶替其母亲职位。”
“那可妙得很!”玄瞳仰头哈哈大笑,“这玄火门真他妈越来越够劲,随便拉来个野娃娃都能当圣女,了不起。”
“父皇,”玄晷及其不悦地皱眉道,“孩儿以为,这事万万不妥,雪魄琅邪虽是妖,但资历深厚,法术高深,一向众望所归,历来都由她担任祈舞圣女,不容他议。而红莲小小孤女,罪门之后,无名无功,何以让她当!此事只怕还需三思。”
天胤堂主魍魂见玄晷表态,亦点头道:“老夫亦觉此事不妥。”
玄煌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却只沉默不语。
“我看这也未必!”玄瞳侧眼轻轻扫了一眼高墀上的玄煌,才语带嘲笑道:“琅邪那人妖在玄火门位高权重,管的事也他妈的多了些吧?借此机会让她歇息歇息,不也好么?换人本大爷赞成,圣女轮流做,随便拉个男人上去,只要我们说他是圣女,谁敢讲半个不字?前提是,不能是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娃娃。”
玄煌听玄瞳如是说,脸上不由得出现一丝浑浊微笑,微微侧眼,缓声道:“冥儿,你觉得呢?”
玄冥哪想到玄煌会如此一问,定定神,方从暗处走出,朝玄煌抱拳道:“孩儿以为大哥二哥说得均十分在理,一时难以决策,但想父皇精明睿智,高瞻远瞩思虑周详,早有计策,孩儿愚鲁之资,哪敢有他想,但认为父皇怎么说,孩儿只消全力以赴,尽心去做就好,决计不会错!”
玄煌冷冷一笑,心中却想:“这三个孩儿,玄晷遇事只看大体,玄瞳好揣摩人心,唯有玄冥聪慧至极,一时竟拿捏不到他说话的把柄。况玄冥心机深沉,常人要猜测其所思所虑真是千难万难,若他真狠心再不理会红莲死活,更无任何能牵制住他的绳索,那——这个孩儿可就让人有些不放心了。……难道我玄煌竟养虎为患不成?”于是淡然道:“冥儿,你倒是会说话啊。”
“孩儿确是肺腑之言!”玄冥道,“孩儿每日每夜都肯求上苍,希翼变得与父皇一般聪明睿智,好为父皇分担忧愁一二,不至于如现下这般无能,觍颜在此碍父皇的眼。”
“哼,”玄煌冷道,“好在你现下这般愚鲁,若再聪明些,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言罢,扬声道:“本王业已决定,祈舞圣女就为红莲,此事不容再议。”
这话一出,众人均大吃一惊。魍魂当先站起来抱拳反对道:“吾王!此事——”
“放肆!”玄煌勃然大怒道,“本王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还是——有了新主,忘了旧主?”
这话对于魍魂来说,已然重得不能再重了,他忙跪倒,声音有些惶急道:“天地可鉴,魍魂绝不敢有贰心,求吾王万万恕罪!”
站在一旁的玄晷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隐在袖中的双手轻轻颤抖。
一时,大殿内一众呼风唤雨的神魔战将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玄煌过了许久,才再次冷冷开口:“罢了,各堂主留下,皇儿们先下去罢。”
“是。”玄晷玄瞳与玄冥三人朝高墀上的王抱拳,纷纷退下。
“瞳儿,”玄煌突然开口唤道,“你且留下。”
玄瞳愣了下,随即转身应道:“诺。”
玄晷听父皇单单留下玄瞳,脸色忍不住沉了下来,转头望望自己张狂的二弟,冷哼一声,当先走出大殿。最近玄瞳越来越受到重用,取而代之的是玄晷的备受冷落,这让一向高傲的玄晷及其恼火。
玄冥冷眼旁观,脸上浮出个让人揣摩不透的淡淡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玄玦殿。
玄冥出了玄玦殿,径直朝自己居所而去,突然想到慕容素纱,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仰头长长一叹。
“冥儿,你的叹息,也美得勾魂摄魄呢。”突然,一个浮滑的声音在无人的幽豁中响起,“我美丽的玄火杀神,是什么让你产生出抹杀万物的绝情?”
玄冥听到这声音后,轻轻蹙眉,淡道:“玄晷,你做事,一向不敢光明正大。为何跟踪我到此?”
“为什么呢?”玄晷从暗处徐徐走出,专注地望着玄冥,“因为我一直想占有你,用粗糙的绳索牢牢绑住你纤细的四肢,狠狠折磨你,看着你苍白细腻的肌肤流出妖艳鲜血!”他陶醉地伸手去拉玄冥颊边银黑长发,脸上笑容说不出的邪恶,“让你精美的唇瓣发出痛苦呻吟!让你扑到在地,像狗一样苦苦哀求我的怜爱!——冥儿,那时的你,才是最美的。”
玄冥侧身避过玄晷的碰触,淡然一笑:“谁哀求谁,难说得很。——你对玄瞳的怨恨,我没必要承担,滚开。”
“哼,”玄晷鄙夷地侧低下眼,冷道:“你在父皇面前摇尾乞怜时,我就看出你是个崇强的软骨头,除了杀人不眨眼,就只会趋炎附势的废物!——因为我比你强,所以!”他一把揪住玄冥脑后长发,粗暴地仰起玄冥冷艳的脸庞,狠狠道,“所以你也必须对我摇尾乞怜,为我舔靴子!”
玄冥却对玄晷微微一笑:“真是——渺小。你的心胸,注定了你的败北。”言罢,玄冥突然抽出玄晷腰间阎嚎剑,毫不犹豫地倏然刺入玄晷右肩,三尺利刃深入至柄,动作迅捷无伦到让人费解,心狠手辣到让人胆寒。
玄晷一阵惊天惨号,整个玄火门都知道玄冥只会粗浅武功与运用简单的玄火之力,不会半点法术,以玄晷一身惊天法术,玄冥想夺他佩剑,简直难如登天。但玄冥方才动作之迅速,全然是个高深莫测的炼气士所能做到,玄晷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如此玄冥重创。
玄晷放开玄冥,踉踉跄跄地后腿几步,捂住伤处,强忍疼痛,惊怒交加:“玄冥!你私学炼气术!父皇不会轻饶你的!!”
“喔?”玄冥摊开双手,无辜一笑,“大凡修炼法术之人,周身灵光缭绕,我一届凡人,怎会有那东西?——不过,玄火杀神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摇尾乞怜,更要看对什么人了。玄晷,倘若终有一日要向你摇尾乞怜,那我必定会——杀了你。”
“你!!”玄晷定睛而看,玄冥周身灵力稀薄,确与凡人无异,在四处散步高深炼气士的玄火门中,倘若玄冥修炼法术,早有人察觉,更不知玄冥方才到底使得什么手段重创于他。于是只好颤声恨道,“好,这笔帐,我且记着!你这个备受诅咒与冷落的无有郎!”言罢,玄晷放肆大笑,捂着伤处强自支撑着祭起御风诀,回自己居所。
玄冥待玄晷消失在自己眼前,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沉默片刻,最终迈开脚步,朝玄火门正门走去,纤弱典雅的身影渐渐在阴惨惨的浓雾中消逝。心中不由得想到:“还是先去找十翼罢。慕容素纱……不想看到她。”
数年来,申屠十翼一直隐匿于昆仑山巅,用幻术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一来昆仑山脉绵延冗长,占地太过广阔,要隐匿个高深炼气士,易如反掌;二来白虎族人天生擅长居住于穷山恶水,及其复杂的山脉地形中;三来昆仑山乃是最靠近玄火门的地界,自古最危险之地,反而是最安全之地。是故申屠十翼在此多年,除了同是白虎族的百里皓月与半徒半主的玄冥,再无第三人知晓他下落。玄煌五年前听得二子玄瞳说十翼来昆仑山找寻玄冥,就大力搜查过整个山脉,但十翼下落依然石沉大海,又看玄冥逆来顺受,除了武功渐长,没有半点会炼气神术的苗头,且极听自己话,于是找十翼的念头就淡了。
饶是如此,玄冥与十翼两人依然行事会面都谨慎小心。
想到慕容素纱,玄冥心中百味夹杂,鼻中轻轻一哼,语气中带有淡淡不屑:“女人。”
突然间,又想到玄煌方才在玄玦殿亲口所定,红莲为祈舞圣女之事,一时心中欣喜若狂得像要炸开一般,不由自主偷偷轻唤道:“莲儿……”巴不得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立即见到那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甜美少女。但觉她是那么厌恶自己,不由得万念俱灰,苦苦叹道:“莲儿……”或许,三日后的玄祀,永远别来的好。
玄冥想到此处,缓缓停下如风的脚步,心中挣扎、痛苦、狂喜与无奈交织成的网几乎要让他窒息,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再也抑制不住,狂乱地高声长啸。
希望自己深切的悲痛,能随着声嘶力竭的长啸消散点滴,传达至天之涯……地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