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与世隔绝,没有白天的到来,也没有外界任何的音讯,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都静静坐在黑暗最深一角,悄悄用白虎族炼气巫术把体内妖蛊的精血吸收升华。
体内疯狂呼喊着,需要更为强势的力量,像是要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玄冥呼吸吐纳三次,停下了修炼,浮躁的心情和孤寂的灵魂都不适合再修炼下去了。玄冥此时孤独得无以复加,他早已忘了这是第几次被关进深渊,早已忘了这里的危险与阴冷是多么让人畏惧。因为他一直这么活着,对于这残酷到极点的环境都已然习惯和麻木。
玄冥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
每次挣扎着活下来,玄冥都会变得更为强大,心灵也更为扭曲黑暗,罪恶与残酷交织而成的网,牢牢将他困囿。直到不久前红莲的气息突然出现在冰冷的深渊,玄冥才猛然醒悟,自己依然有追寻光明的资格,红莲……就是他最大的光明,红莲依然安然地生活在玄火门一隅。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即便那真是幻象,也足以良久良久地慰藉他了无生趣的灵魂。这欣喜若狂的发现让玄冥倍感鼓舞,待他渐渐冷静下来,顿时被残酷现实击倒,只为现在的玄冥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纯良的冥哥哥,而是满手鲜血的笑面杀魔!是——与玄火门一般肮脏的……
而那依然纯洁而高贵的红莲,怎么会把污秽的他看入眼?红莲……在玄冥心中,永远是那么纯粹而洁净,而全身血污,杀人如麻的他……怎么配再拥抱那朵无瑕红莲?
红莲……不肯再呼唤他,不肯再依恋他,只因为看到如此不堪的他,而万分嫌弃……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这幅模样,一定让红莲万分失望吧?
“莲儿……”玄冥痴痴呼唤着红莲的名字,颓然躺倒在地,脑袋混乱地想着:“她的声音,变得真好听啊……若她能用那声音呼唤我,那我会不顾一切地紧抱住她……不知道,她现在变得什么样了?八年了……十六岁了吧?我该去找她么?如果她美得让我无法自控,想轻轻碰触她,她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像死在我剑下的人一样,指责我是个妖怪,是笑面修罗?……何苦!只要她一切都好,我亦无憾。”
“这样就够了,我不会来找你的,莲儿放心……冥哥哥断不会来打搅惊吓于你,冥哥哥永远这般远远守护着你。”玄冥拉过一具刚死不久,还没腐烂的妖蛊尸体,头枕在它刚硬粗糙的皮毛上,怀抱着混乱的不安与充实的欣慰,浅浅进入绝望嘶喊编织而成的睡梦之中。
……玄冥,就连悲伤的资格,亦……不能有。
“玄祀中,最为关键的,莫过于祭祀之前的祈舞圣女,”玄煌站在枵暝圣殿那高高墀阶上,向下俯瞰一片白茫茫的冰原广场,对站在身旁的琅邪道,“今年也是您祈舞罢?”
琅邪淡淡一笑:“我算得什么圣女,不男不女的妖怪而已。之前都是没有最好人选,才只好觍颜祈舞。今年,我想让红莲去。”
“甚么!”玄煌愣了下,随即立马冷下脸,“她?!——一个身份低贱的罪人之后,有何资格做圣女!——琅邪,你可有说服我的理由?”
“……”琅邪沉默一阵,她想说红莲有着纯良而高贵的灵魂,有着玄氏宗祖玄黥穷极一生所追寻的纯粹温暖与善良,但冷酷的玄煌是不可能被这薄弱的理由说服,于是淡道:“没有。”
“你以为我会答应?”玄煌侧身,体内释放出阴邪怒意与杀意,直逼琅邪。
琅邪不为所动,淡道:“莫要忘了,昆仑虚内,一应大小事宜均是我说了算。”
“那你就胆敢违抗本王的命令?”玄煌冷冷皱眉,周身渐渐缭绕起阴寒的银黑火焰,酷烈难当,阴冷刺骨。
“哦?为了此事,玄煌你还想同我打一架不成?”琅邪不疾不徐地伸出素手,轻描淡写地挥走灼烧在她身旁的玄火,“我说,我俩都一大把岁数的人了,为了你口中所说的罪人红莲而大打出手,传出去可真长了她志气,灭自己威风。况就算打将起来,这昆仑虚必定无法承受,多半连枵暝圣殿都被撵为齑粉,你还真拿自己祖宗基业儿戏呐,小玄煌。”
玄煌听后,脸色倏然变得铁青一片,琅邪自未有玄火门起,就一直追随玄火圣祖,这资历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况琅邪为人独断执着,有着雪狼的一切脾性特征,即便打将起来,玄煌自问也不敢说十成把握赢她,许久过后,玄煌才咬牙冷冷道:“随你喜欢,就让那罪人来抹黑圣洁的枵暝圣殿,想必你心里会舒坦些。”
“自然随我喜欢。”琅邪猛然沉下脸,“枵暝圣殿所祭祀的,除了玄黥与燎日玄龙是干净的,其余人都是黑得不能再黑,想必不会介意被抹得再黑些。但我却觉得,让红莲做那些肮脏玄王的祈舞圣女才是对她人格的抹黑。”
“琅邪!!”玄煌暴怒地狂吼道,“莫要以为做了几天圣祖的狗,便有资格在本王面前翘尾乱吠!倘惹怒我,你以为你的日子又会好过么!”顿了顿,方冷邪道:“三日后,玄祀大典,可别让我逮到什么把柄。”言罢,冷哼一声,转身朝昆仑虚唯一出入口——朝虚门走去。
琅邪冷冷望着玄煌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的背影,心中不禁浮出一丝忧虑。玄煌是她辅佐的六位玄王中,最危险的一位。他那磅礴而巨大的野心,可会把玄火门招来灭顶之灾?
玄煌恼怒之极地回到玄火深谷,一呼左右道:“来人,把三位皇子及十六堂堂主叫来。”
“诺。”两个黑衣人立马领命而去。
待吩咐完,玄煌转身朝玄玦大殿而去,心中却在盘算:自他继玄王位那日起,就觉得琅邪此人极为棘手,现这妖人更成为玄火门一个不得不除的毒瘤。难的是她法力了得,且威望极高,整一昆仑虚都是她掌管,最为重要的,乃是圣祖的“玄龙巨剑”是她在玄王三世期间所封印,非琅邪之外人能够取得。
玄龙巨剑原身乃上古一只狂暴孽龙,幸得玄黥与之苦战三日三夜把其收服,燎日玄龙不得不服,遂化身为剑誓言此生永远效忠于玄黥,玄黥赐其龙玄姓。而后诸多变故,玄黥自天劫后在没归来,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死活,此剑就此落入玄氏血脉手中,非有玄火之力之人不得驱策此剑,于是,燎日玄龙也就成为玄火门最大的王牌与圣物。
但,有长必有短,“燎日玄龙”只因力量太过强大,一剑下去,能开山劈河,焚毁万物,二代玄王曾用此剑致使亿万生灵涂炭,遭来天劫灭顶,是故到三代玄王时,琅邪就把此剑封印,直到今日。
此后玄煌继位,眼看玄火门人才凋敝,备受名门正道打压,曾多次苦苦哀求琅邪把燎日玄龙身上封印解除,但琅邪心肠刚硬,执意不允,曾道:“即是玄火门灭门,我亦不会请出燎日玄龙!”于是玄煌唯有不远万里,跑去哀牢山向白虎族人求得修炼法门的妙术。
自此而后,玄煌每每想起琅邪,总觉芒刺在背。
正心绪难平时,十六堂堂主鱼贯进入玄玦大殿,按:天明、地昊、雷易、水暌、山晓、风晔、火旭、泽昆,顺序坐到座北朝南之位上。再按:天胤、地朔、雷鹏、水月、山朝、风有、火胜、泽膺,顺序坐到座南朝北之石椅上。
自古南面为阳,北面为阴,玄火门世事都要反其道而行,可见他们一向不顾世俗礼法,不喜神祇拘束到了极点,亦是对上古众神的一种反抗与漠视。
不多时,玄晷,玄瞳与玄冥也先后进入大殿,玄煌坐在高高龙坐之上,冷冷打量自己性格迥异的三个儿子,唯有玄冥刚从妖蛊深渊中放了出来,脸色显得异常苍白,周身血渍,优雅神秘的气质被渲染得更加冷艳与颓废,异常夺目。玄晷望望即便狼狈透顶的玄冥,依然能散发出如此致命的气息,不由得邪邪一笑。玄瞳却不掩饰自己对这亲弟弟的万分厌恶,嫌弃地捂住鼻子吼道:“你他妈来之前不会洗洗澡吗!可是觉得我们没陪着你受罚,心中憋得慌,好来这里熏死我们才痛快!”
玄冥微微一笑,淡道:“谁知道呢。”
“啊,我怎么给忘了。”玄瞳恍然大悟道,“你不是人,是畜生,畜生哪会洗澡嘛。”
“二弟,这话哥哥我可不爱听了。”玄晷从后面揽住玄冥纤弱的身体,伸手轻柔地仰起玄冥太过俊美的脸庞,赞叹道:“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畜生么?——这分明是地狱修罗王才能享受到的无上玩物。”
“哼,本大爷对你的低俗乐趣不感兴趣。”玄瞳道,“不过也罢,物以类聚嘛。”
这些对话,对于任何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玄冥心中的恼怒与憎恨,已然无以复加,他脸色猛然沉下,狠狠推开玄晷,自己原先的青钢佩剑在进妖蛊深渊时就被没收,现再不多想,反手去抽玄晷腰间悬挂的神兵宝剑“阎嚎”。
一时,大殿内二十人都皱眉盯住玄冥迅捷异常的动作,在玄玦大殿中刀剑相向,无异于谋逆,因为这举动深深屈辱了高高在上的玄火之王。更何况,无论玄冥的剑尖指向自己两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人,都足以表示对其公然敌对。
刹时,众人都屏息望着狂怒的玄冥自掘坟墓的一幕,玄晷愣了愣,随即有恃无恐地任由玄冥抽出自己腰间宝剑,玄冥越是被逼入绝境,玄晷得到他的机会就越大。
玄瞳亦反应极快,见玄冥如此动作,立即反手去抽身后背着的赤啸刀,脑中电光火石间想到:“近日玄冥这小杂种不知使了什么邪术,无数门人说道他就战战兢兢,还说他是什么玄火杀神。这还不算,最可恶的竟屡次抢老子功劳!今日你胆敢以下犯上,正好老子当着众人面,把你这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狗屁玄火杀神给废了!”
玄冥此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唯有杀了这两个从来不把他当人看的亲哥哥方解心头大恨,心中是气,是苦,是无奈,更是惨然。在万分混乱的思绪下,就连紧握住剑柄的手都颤抖不已。
坐在玄铁龙椅上的玄煌亦瞬时站起,眯起眼盯住玄冥迅捷无伦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