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哥哥,我想见你。”
红莲话音刚落,只见无垢幻镜突然闪现出九个古篆大字,每个字如被玄火灼烧:
——玄者冥也,默然无有也。
这是玄冥此生永无摆脱的批命。
幻镜上弥漫的烟雾徐徐拨散,露出一片漆黑深渊,只见黑暗最深处,玄冥豁然睁开发出莹莹冷光的双目,宛如地狱邪鬼,他周身浴血,伤重难治,枯槁苍白的手挣扎颤抖地伸向一旁巨大丑陋的妖兽尸体咽喉,不顾一切地张口咬住,贪婪地吮吸着红黑粘稠的血液,原本周身致命伤口渐渐愈合,枯槁的肌肤也渐渐透出一股黑气,黑气一闪而过,肌肤瞬间变得苍白无暇,但妖异之气隐隐流露其中。
玄冥饥渴地吞咽着妖蛊精血,良久良久,他豁然仰起绝美脸庞,长长一叹,神情陶醉到了极点,宛如喝了千斤烈酒,艳红到发黑的血液从他唇角细细流下,顺着苍白无暇的肌肤划下一道不灭的红痕,仿佛这血恋上了玄冥肌肤的触感,正以它的方式轻轻爱抚着他。那精致血红的嘴唇缓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笑容,肆意狂笑的声音是那般阴冷残酷。
——幻镜又生出一层浓雾,遮住这片阴森与漆黑的世界,待渐渐消散,只见玄冥紧紧扑在虬龙洞石壁之上,极力隐忍着暗自哭泣,口中喃道:“我回来了……你可以——再亲亲我的脸么?……莲儿,冥哥哥……太累了。莲儿……”
那波澜的心曲,那惨烈的语句,深深烙进红莲心中,红莲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望着镜中的玄冥,陪他一起默默哭泣。
——幻镜再次变换,被夜间一片火海取代,四处杀伐与绝望的哀嚎直穿云霄,一位全身是伤的老道跪倒在地脸色死白,哀戚道:“想我天波门在昆仑山立派百余载,尽灭在了我长生子手中。——我和你玄火门无冤无仇,为何要做此恶行!”
玄冥冷冷侧眼俯视趴在地上,狼狈万分的长生子,唇角宛若神迹般轻轻一弯,勾勒出个不带感情的笑容,淡道:“你们自称名门正派,对玄火门不屑一顾,不肯归顺。这也是被逼无奈,我们只为自保。”
“你这妖人!我全门七十余人都被你赶尽杀绝!还觍颜说什么自保!!”长生子脸色气得死白,气息一乱,一口鲜血吐出。
站在玄冥身旁的一个黑衣玄火门人仰头哈哈一笑,狂傲道:“吾门只来了二十余人,你们七十余人要杀我们,这不叫自保,难道叫蓄谋?——三殿下,说不得,快快杀了交差。”
玄冥依然微笑不减,倏然抽剑,那剑势如流星长虹,直直刺入方才说话的玄火门人胸口,那人根本没有防备,被这异常迅捷的剑深深刺入心脏,他惊愕惨然不解地望着玄冥带着淡淡笑容的莫测高深表情,嘶哑道:“为什么?我可是天胤堂主座下副手!”
“因为你是他副手,所以才杀。”玄冥优雅地把剑抽出,冷冷望着那人垂死的扭曲容颜:“草菅人命,不单只是你天胤堂中人能做。”
——幻镜又一次变换,只见数百具尸体堆成山,玄冥全身黑衣早被鲜血淋得透湿,原本苍白的脸上也被鲜血染红,右手紧持的青钢剑亦被鲜血染得殷红如灼。优雅站在尸堆之上,缓缓仰起那依然美得刺目的脸庞,淡定一笑,那笑容,是那么无情与残忍!……却,漂亮得让人屏息。
周围数十玄火门人团团围住尸堆上的玄冥,对他的残忍好杀到让人发指而感到由衷的惧怕。突然,门人中一人颤声呼道:“三殿下,真称为杀神也不为过!”
玄冥轻轻侧头,淡道:“杀神……?”
此时玄火门人已大半回神,不由得纷纷赞叹道:“不错,‘玄火杀神’!”
玄火杀神……无有杀魔……玄冥缓缓闭眼,苦笑一声,但他的苦笑早已被数十玄火门人疯狂嗜血的嘶喊掩埋。
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声震荡山谷。
玄火杀神——玄火杀神——玄火杀神——!!
——场景变换,玄冥孤独的身影出现在空旷黑暗的玄玦大殿内,静静跪在丹墀之下,看样子已经跪了很久很久。
玄煌缓缓走下丹墀,伸手轻轻拍打玄冥那纤弱优美的肩膀,冷道:“不错不错,当初留你性命看来是对的,近几年立下的业绩,足以让红莲那女娃安享后半生。”
玄冥没有回话,只是双臂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玄煌弯腰,脸稍稍靠近玄冥,压低声音,只让他们两人听见:“很想见红莲那女娃吧?想知道她可还好好活着?可八年来一直不敢向我提出,是因为你聪明的脑袋知道,你没有能直接威胁到我的筹码,更没有十足的把握,为了防备所有可能发生的万一,所以一直隐忍至今吧。——冥儿,你可比我想象得有耐心多了。这也足以让我更恨你,恨不得把红莲现在就拉到你面前,让你眼睁睁望着她被千刀万剐!让你发疯,让你崩溃。冥儿——你怎么还不死?……你快去死罢,活着多没意思啊,不是么?——去死罢、去死罢、去死罢!”
玄冥黑蓝双眸中的竖状瞳仁猛然变细,但苍白的脸上依然带着那一抹惊心动魄的淡淡笑容。良久,他才轻道:“父皇息怒,冥儿活着,只会为您杀更多的人。——红莲是谁?孩儿早忘了,只记得每月定要为父皇上缴一条人命。”
“——冥儿,为父有时倒也佩服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深的城府;也赞叹你在没有任何实权,两袖清风毫无筹码之下,胆敢下此豪赌。可惜你仍是太嫩了。”玄煌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个残酷笑容,“即便你再如何算计,红莲与你的小命,依然牢牢握在我的手中,但——为父就是喜欢你明知早已成死棋,依然苦苦挣扎的模样,是故一直留着你苟延残喘。”
“父皇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玄冥依然淡定而笑:“孩儿愚钝,全然不懂。孩儿只知,要听父皇话,不要惹父皇您生气。”
“啪!!”玄煌突然伸手在玄冥那冷艳俊美的脸上狠狠打下一巴掌:“你的存在就是我最无法容忍的!你身上一切优势,必定导致你过快的灭亡!”言罢,他豁然深吸口气,指住唇角被打出血的玄冥,冷冷命令道:“把三殿下关入妖蛊深渊!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去看他!”
——场景再变换……
“不——!!!”红莲再也忍不住,手放开了无垢幻镜,歇斯底里地狂叫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那狂颤的身躯,如同风中败叶。
“莲儿……你看见了什么?”琅邪担心地冲了过来抱住摇摇欲坠的红莲,幻镜中的景象只有当事人才看得见。
“告诉我!镜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是骗我的!!”红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拉住琅邪衣襟,她怎么能相信,她至爱的玄冥会是那个全身浴血草菅人命的玄火杀神,她珍惜的冥哥哥每天隐忍着父亲施加给自己的无上诅咒而不反抗,她崇拜的那个少年……却,忘了她。
“……是……真的。”琅邪闭眼沉沉叹出。无垢幻镜之所以称为无垢,就是因为它从不因为个人喜好与得失而显现出美好纯洁的一幕来蒙蔽世人,而是把最真实的事情血淋淋地显现而出。
……人,是最喜欢自欺欺人的动物,因为恐惧,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心灵承载住残酷的实事。
“骗子——骗子——!!”红莲声嘶力竭地狂吼,一把推开琅邪,绝望地扑到无垢幻镜前,全然崩溃地叫道:“让我再看次,实事的真像!!”
——幻镜又一次显现出图像,只见玄冥再次被关进妖蛊深渊,只厮杀了七天就把深渊内二十一只妖蛊屠杀得干干净净,他仰头肆意狂笑,神情是那般的疯狂。伸出精美苍白的右手,上面鲜血满布,他把手伸到唇边,万分享受地细细舔吮上面带满毒素的血液。
突然,他猛然仰头,朝虚空处惊异道:“莲儿?!是你么!!——不错,是你,是你!你在哪?为何能看到我?”
红莲讶异地望着镜中的玄冥,他仿佛也能看见自己般,焦灼万分地凝视着镜外的红莲。
“莲儿……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不想我么?你过得……好么?——我知道,你必定活了下来,我每一天每一天都这么告诉着自己……”玄冥朝黑暗与虚空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痴痴希翼空想着红莲能够重回到他的怀抱。
红莲再也忍不住,哽咽道:“你说你忘了我……”
“我怎么忘得了……”玄冥苦叹道:“我只希望……那丧心病狂的玄煌,不曾知道,我是这般的在意你……莲儿,叫我的名字……再叫我次冥哥哥……”他的神情,是那么痴狂,他的话语,是那么忘我!……用着能让天下女子都为之癫狂的貌美与声音,表达着自己的心曲。这让红莲怎能不怦然心动?
但是……他绝美的容颜此时只有邪煞与冷酷的气息,诉说着柔情的双唇还沾染着无数妖蛊的鲜血!包括向红莲伸出的那双精致的手,都被鲜红污渍染得漆黑。这样的他,红莲怎能无动于衷地接受下?
红莲苦苦隐忍住抽泣,最终缓缓放开了抚着幻镜的手,幻象渐渐消散,像一缕瞬逝的烟尘,切断了本不该维系的一切残像。
“莲儿——!不要——不要走!!别再离开我,我对天发誓,再也不会放开你!!莲儿——!!”玄冥朝虚空声嘶力竭地唤道,良久良久,除了黑暗与阴冷,再也没有红莲温暖的气息,他虚脱地跪倒在地,不知所措地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厌弃于我?还是……方才一切,都是我想象的幻觉?——我,这是怎么了?”
红莲望着光洁无暇的玉璧,最终缓缓转身,猛然抱住自己,无助地嚎啕大哭。镜中的男人,是玄火杀神!——却,不是红莲的什么冥哥哥。
为什么,她把他害得这般惨,他还要用如此柔情的语气对她说话?
若玄冥唾骂她,忘了她,都比这心酸的解释与柔情的问话要来得好。
为什么?他依然要苦苦挽留住她……
……为什么……看到的是这样心酸而残酷的结果?
——为什么?
原来她在昆仑虚生活了八年的平和岁月,都是玄冥拿血,拿命换来的!
……红莲竟然傻傻地以为,玄冥不会为了她甘当嗜血魔王。她……竟然那么的天真地接受下眼前平静得怪异的生活……
最终……红莲到底算什么呢?在这望着玄冥苦苦挣扎的她……算什么呢?
“莲儿……”琅邪皱眉望着伤痛欲绝的红莲,看来,给红莲看这无垢幻镜,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就如她曾经执着地望着镜中的玄黥,每每看一次,都把自己伤害得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