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再也无法忍受,狠狠拉过玄冥,自持他现在重症不愈血气不足,强行拉过他的双手用发带牢牢绑在床头柱上。
“你作甚么!”玄冥饱受屈辱,恼怒下周身更加酸软无力,若是平时,红莲哪是他对手,现下反抗不多时就几欲昏倒,唯有无奈任凭红莲处置。
红莲绑住玄冥,转身抬起药汁自顾喝一大口,而后不由分说扮开玄冥精美的唇瓣低头便灌。玄冥闷哼一声,转头苦苦挣扎,苦于双手被缚,身体被红莲牢牢压在身下,片刻后只觉自己胸腹间一阵绞痛,再也挣扎不动,只好张口把灌入口内的血水药汁喝尽。红莲待玄冥把自己灌给他的药喝尽,又复起身喝一口药汁灌入玄冥口中,此次玄冥却乖乖张口喝下。
良久良久,盛药的碗渐渐露底,红莲喂完最后一口药,微微仰身用袖揩拭玄冥颊边血渍,却依然紧紧压在玄冥身上,怕他乘自己不注意把刚刚辛苦喝下的药水全吐出来。
玄冥侧头躲避着红莲醉人的鼻息,轻道:“为什么?”
每次玄冥想紧抓住红莲,红莲就逃得越快,但当玄冥绝望了,忍受着千万的伤痛放开红莲,她却又乖顺地回到了自己身边。
……就像在放一只难以掌控的风筝似的。
红莲伸臂紧紧抱住玄冥,把头埋入他怀内闷声道:“你是我的……你若要死,也只能有我说了算。故,我绝不原谅冥哥哥你骗我,自顾抛下我。难道你忘了,咱俩死也要在一起么?你忘了,绝不轻生的誓言么?你忘了!你全忘了!——我当真恨煞了你。”
玄冥的敏感,玄冥的多疑一直在深深伤害着红莲,但红莲因为深爱着他,而空前地包容着他的猜疑与狂霸烈焰似的情感。
“……看着我!——你想用这等方式告诉我,你依然爱我么?”玄冥那一双锐利到可怕的黑蓝双色眸紧紧凝视着红莲,凄声道:“晚了。你还是走罢。你能问心无愧地接受下现在残破不堪,一文不名的我么?——你已然知道我不能在照顾你,我不能给你所想要的……与其让你强自忍受将来痛苦的时光,还不如——让我亲手放了你。倘你再伤我辱我,我已然没有治愈自己的能力了……”
……因为我太爱你,爱得歇斯底里,所以不能忍受你给我的丁点创伤。
如果红莲是周身带刺的仙人掌,那玄冥就是一团极寒的玄火,两人紧拥时,红莲的刺深深扎入了玄冥心口,而玄冥的寒冰烈焰也快要把红莲灼碎了。
“难道!你就没想过说这些话对我的打击有多大么!!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就该到死也不放手!就是因为我想紧绑住你,才许下千万的诺言!!”红莲愤恨地吼完这话,含泪双目一瞬不瞬地狠狠瞪向玄冥,沉声自心底叹息出:“从来……一直都是,我们俩之间的每一句诺言,都是我下意识紧绑住你的圈套……而你,却因为疑虑,以为能轻易揣测我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那些诺言弃之不顾。我伤你,辱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活下来!为了我,活下来!即便多活一天,多活一个时辰,也是好的。冥哥哥……”
玄冥浑身剧颤,喉头一哽,半晌没有回话。
红莲焦急万状,恳求道:“你应允我啊!”
良久良久,玄冥深深望着眼前令他痴狂的容颜,如何狠得下心去拒绝她?再也不愿顾忌其他,沉声答道:“我应允。”
只要红莲想要的,玄冥都会竭尽全力做到。
……即便是,与死亡抗衡。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瞬间放下心头巨石,头埋入玄冥怀内,放声呜咽。
十多天后,昆仑虚冰琅居花园长廊内。
雪花翩翩轻舞,像春日微风中落下的桃花般脉脉含情,四周冰霜所幻化出的奇花异草无不带着白雪的颜色,带着白雪的寒冷。
冰雪的寒冷,难道不是为了痴痴等待一团渴盼已久的烈火终有一日让它沸腾、升华么?
玄冥无力地斜倚在八角亭中一张舒适温暖的躺椅中,忘我凝视着一旁的红莲拨奏七弦琴,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玄冥越来越憔悴,红莲的眉头皱得一日比一日紧,他们二人都知道,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
琴音久久回荡在周遭,终于渐渐停息。红莲收回双手,指尖轻轻抚摸琴弦,仰头望向玄冥,微笑道:“冥哥哥,好听么?”
玄冥缓缓点头,轻道:“这是什么曲子?”
“《泠沧浪》。”红莲皱眉低下头,手指下意识拨动琴弦。
“《泠沧浪》……”玄冥跟着念诵一遍,幽幽道:“玄火灼万里,寸草不留,最终也逃不过这大浪淘沙的洗礼,你我莫不是激流中的一朵浪花。——泠沧浪,好个泠沧浪。正是裂帛之声,碎弦之音。”
“冥哥哥!”红莲猛然打断玄冥不吉利的言语,声调有些过激:“别说了!别说了……”
玄冥缓缓闭眼,不再言语。
红莲微微抬起头看看玄冥,把琴放在桌上,走到玄冥身边跪坐下,望着他美得摄人心魂的容颜,是那么孤寂,脆弱,红莲带着万般的心碎轻轻抚着他冰冷的脸颊,轻声细语道:“冥哥哥,别离我这么远,莲儿片刻也不要离开你,你在想什么呢?”
玄冥伸手覆上红莲温软的手掌,万分眷恋她身上的温暖,轻道:“莲儿……此后,琅邪会好好照顾你的,他待你如父如母,不要让他伤心。”
红莲狠狠抽回双手,狂怒道:“我不要听!你固然是我最亲最爱之人,但也不能对我的将来去处妄下定论。”
“你以为——我舍得你么?”玄冥睁开眼,颤抖着尾音,轻轻抚摸红莲颊边长发。
“那你就活下来啊!!”红莲带着万千的渴望与企盼,紧紧拉着玄冥衣襟,嚎啕道:“我们才刚刚相遇,我们才让彼此知道自己心中所爱——我们才知道谁也离不开谁……”
玄冥微微摇头,食指轻轻点住红莲的唇,淡笑道:“这些我早已知道,我已知道了八年了。”
“可是我才知道啊!”红莲万般隐忍,最终不争气的泪水还是盈盈流出,喃道:“难道上天就不愿让我弥补这逝去的一切么?我都不知道该恨谁……恨你,恨玄火门,恨作弄一切的苍天?!——不,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啊!!”
玄冥苦笑道:“你却要恨我在世上最为深爱的人么?这几日,你过得很是不易,我也觉得苦不堪言。——莲儿,冥哥哥太累了,或许,长长睡一觉也是好的。”
红莲听到玄冥竟然如此说,顿时如同当头一个霹雳,愣在当场。
玄冥长长一叹,再次倦怠地闭上双眼,每次看着琅邪对伤心透顶的红莲那委婉的父爱,不由得心如刀绞,想着玄煌不择手段的折磨他,害死他,现在终于把他逼上了绝路,玄煌怕该拊掌大笑罢?良久良久,玄冥睁开微红的双眸,望着远方,轻轻哽咽道:“我——很是想念我的妈妈……”
巴毓,也许只有逃入她温暖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港湾。
红莲仰头深深望向玄冥,一字一顿道:“倘我能让冥哥哥见到妈妈,那冥哥哥就不会轻易离我而去罢?”
玄冥一时大讶,片刻后,失笑道:“她都死了很久啦,尸骨都找不到了,怎么可能——”
“能!”红莲急切抓住玄冥的手,飞速说道:“我知道昆仑虚藏有一处禁地,燎日玄龙巨剑就被虬龙锁和一块巨大寒冰封印在那,而那块寒冰能显示过去未来,只要你所看的事物依然在世上留有影子。”
“影子?”玄冥不解地问道。
“对,冥哥哥,你就是巴毓留下的影子。而那块寒冰能透过燎日玄龙的眼睛洞察一切,那就是无垢幻镜——”
“红莲!”猛然一声喝断红莲的话语,琅邪脸色阴沉地走过来。
“大人……”红莲看见琅邪神色不对,有些忐忑地站起身。
琅邪望着红莲颊边未干的眼泪,又望望一脸复杂神色的玄冥,只好道:“莲儿,你退下,我与三殿下单独说会话。”
红莲答应一声,转眼望向玄冥,握着他冰冷指尖的双手依然没有松开。
玄冥朝红莲柔情一笑,要她宽心,把自己的手从红莲手中抽离。
红莲随着手中一空,心头也是一空,看看琅邪,只好抱起素筝走出花园。
玄冥与琅邪同时目送红莲远去,片刻后,玄冥才淡道:“我还有几日寿命?”
琅邪优雅落座在躺椅旁,道:“三殿下请伸左手。”
玄冥依言伸出左手,琅邪伸出三根冰凉手指搭在玄冥脉搏上,不多时,琅邪不由得紧紧皱起眉。他仰头望望玄冥,问道:“近日可还呕血?”玄冥回道:“已有两日未曾发病。”琅邪的眉皱得更紧,沉声而问:“三殿下可知道近日喝的腥血药汁,其药材是从何而来?”玄冥不甚关心,淡淡摇头。琅邪却道:“那些腥血,均是我在昆仑雪山捕捉的百年雪猿身上所取得,其性属寒,最是冷冽不过。三殿下体内妖蛊烈火之气太盛,把五脏六腑灼烧啃咬得及为厉害,所以一直咳血不止。我原是想用此血冲淡妖蛊玄火,二来也能补一补三殿下体内亏损的血气,但我方才把脉,发现三殿下体内炙热之火竟转为寒冰之气,已把五脏六腑全部冻结。三殿下每每晚间就寝,可是觉得周身寒冷难耐,难以动弹?”
玄冥轻轻点头,道:“大五行转化术,原是白虎族人天生便会的术法,我体内伤势受寒气侵袭,便自动转化为同属性。”
琅邪仰天长长一叹,苦笑道:“失策,没想到白虎巴族之后人大五行转化术会如此犀利,犀利得剥夺了你最后的求生希望。如此,任何属性药物进入你体内,均会转换克化。——你现在五脏六腑都被寒气冻结,待呼吸心跳无法承载这重担,自会变化为火属性。届时,你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炸裂……待到那一刻,便是你最后一次呕血了——再也不必承受这些苦楚。”
玄冥心中一拧,不多时便定神,望着琅邪,语音难掩颤抖地轻道:“琅邪,我与你非亲非故,还是多谢你如此费心。——吾莲儿……嗯,届时切莫太过伤心。”
琅邪缓缓摇头,道:“你真是像煞了一个人,可惜——你却不是他。”沉默片刻,方对玄冥道:“告诉我,那个私自传授你高深术法的人是谁?或,他能救你。”
玄冥轻轻摇头,淡道:“那人只懂得杀人术,不懂得救人术。”
“你就没想过么。”琅邪皱眉,沉声道:“那人若是法力高深的白虎族人,其精血正可救你性命。”
玄冥浑身剧颤,半晌才道:“你是说,用玄火门嗜血妖术以他的命延我的命么?”
“正是。”琅邪深深望着玄冥。
玄冥微微一笑,又复躺入躺椅内,闭上眼轻道:“琅邪……你说我像煞了一个人,但我毕竟不是他。故,我不会答应的。”
“那么红莲呢!你想丢下红莲于不顾么!”琅邪对如此任性妄为的玄冥毫无办法。
玄冥微微侧头,眼睁一线,望着亭外飘摆的飞雪,柔声道:“你还不懂么?莲儿在方才已委婉告诉我,她将会随我而去。”
琅邪脸色顿时一阵煞白,轻启颤抖的双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许久后,才从震惊中恢复,颤声干笑数声,喃道:“如此,你便好好休息罢。——你果然还是他的血脉,同等的……冷酷、霸道、自私!——同等的……”
——让人既恨又爱。
琅邪神色复杂地深深望一眼躺椅上渐渐入睡的美得不真切的少年男子,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