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墙角的红莲见琅邪苍白着脸走出花园,立刻追了上去,急切问道:“大人,为什么不能让冥哥哥看无垢幻镜?”
琅邪停住脚,冷冷望向红莲,心中愤恨得翻江倒海,为什么他所牵挂在意的人都不在意他?最后都要因为另一个人而背叛他,离他而去?于是沉声道:“你为何不想想,这个被鲜血埋没沉寂的过去,会是何等结局?把它挖出来,你说会有何等天翻地覆的影响!——若你真想带着三殿下去,我自不会阻拦!”言罢,伸出右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周遭冰雪顿时发光凝聚,渐渐成为一片晶莹剔透的笏碟状大小的物件,上面怪异古老的钟鼎篆文满布。
琅邪自空中取下此物,递予红莲,沉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在用它。”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莲望着手上这片剔透的寒冰笏碟,神色暗淡下来,片刻后,方转身缓缓走回后园,只觉手上这片笏碟似有千斤重。
待玄冥幽幽转醒,只见周遭灯火已灭,但能夜间视物的他也不觉有何大碍。侧头望着不知来了多久的红莲静静坐在一边,双手轻轻把玩着放在膝间的七弦古琴,发出阵阵凌乱音调,她双目毫无焦距地望着远方,紧蹙的双眉显示出此时双丝网般的心情,毫无表情的脸颊边挂有未干的泪痕。
玄冥心中一拧,出声唤道:“莲儿。”
红莲却没有听见。
“莲儿!”玄冥唤得更加大声。
红莲倏然回神,忙放下琴,转身偷偷擦干泪水,起身坐到玄冥身边,拉住他手柔声道:“冥哥哥醒了?可觉身子哪有不适?”
玄冥摇摇头,伸手抚摸红莲脸上掩饰不掉的泪痕,微笑道:“到底还有什么事,使得你如此伤心。”
“……因为我很是害怕,怕失去你,怕自己的决定是错误,怕你又对我起疑心……怕琅邪大人不谅解我,怕玄王再次把我俩分开,那将永无相见之日。”红莲娓娓道出自己心中不安。
玄冥轻轻一叹,让红莲把头埋入他怀中,柔声道:“我也很怕,怕你不再爱我,怕你当真抛弃我……我最怕的,便是重新回到没与你相遇前那段孤独到可怕的苍白时光。冥哥哥越是想给你平静而甜蜜的时光,就越是力不从心。我只是怕你发现我在你心目中差距越来越大,而放开我……”
红莲忙伸手捂住玄冥的嘴,轻道:“冥哥哥,不管他人如何说你,不管你可是真的冷血无情的玄火杀神,我都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此生只为你而活,倘若你的玄火灭了,我便也枯萎了。所以——冥哥哥,你放开我罢,让我凭借自己的意志,凭借自己最真实的情感,来爱你,来选择我自己的路。”
玄冥那深不可测的黑蓝双眸紧紧凝视着红莲,凝重道:“好罢,我信你。”
红莲欣喜一笑,抚着玄冥冰冷煞白的绝艳容颜,伸头吻住了玄冥同样冰冷的唇瓣。玄冥轻轻一叹,张开口,耐心等待红莲对他的怜爱与抚慰。
“冥哥哥……冥哥哥……”红莲低声喃道:“我当真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不知道该怎样来好好爱护你。”
“比现下——激烈万倍的方式来爱我。”玄冥神形具醉,抱住红莲,强自压抑自己心情,不由得声音颤抖起来:“让我感受到,何谓爱。让我真切地感觉,你狂潮般的爱意流过我干涸的心间……让我沉醉,让我堕落,让我知道,我不是默然无有地离开人世。”
红莲听到玄冥这般说,心中一阵剧痛,微微离开玄冥,望着他迷醉的容颜,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抹过他湿润的唇瓣,轻道:“那么,冥哥哥最后的愿望是想见见你的妈妈?”
玄冥猛地一怔,泛着幽幽光芒的猫瞳双眼望着黑暗中依然夺目的少女,半晌,才沉声道:“是。”
巴毓……为什么要抛弃尚在襁褓中,柔弱无助的玄冥,为什么玄煌会因为这个女人而把自己亲身儿子恨得锥心噬骨?为什么申屠十翼每每提到巴毓,便会用专注到怕人的眼光望着她遗留下的独子?
太多为什么等待巴毓去回答,而她的答案竟是自我了结生命,连尸骨都在世上蒸发了。只留下更多的谜团……
“那好罢,只要是冥哥哥所想。”红莲站起身,拉住玄冥一只手,望向枵暝圣殿方向。
倘是你所想要,吾便——不顾一切为你得到。
一个时辰过后,枵暝圣殿之中——
红莲神色淡漠地望着倒在蒲团旁昏迷过去的两个黑衣女巫,地上两个摔碎的破碗残片上还沾有一些温热美味的羹汤。她确定两个女巫都失去知觉,方朝前殿走去,警惕喊道:“冥哥哥,你可以进来了。”
“嗯。”玄冥略微中气不足地轻轻回答一声,却不见人影。
红莲担心遇上其他巫女,为避免夜长梦多,还是速速进入寒冰天牢为好。于是来到前殿与正殿交接的阴暗之地,找寻玄冥身影,只见他周身颤抖,摇摇欲坠地斜倚在一个黑暗角落,泛着冷冷莹光的双眸一瞬不瞬凝视着大殿中供奉的祝融神像。
“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红莲忙去搀扶玄冥病弱的身体。
玄冥拉住红莲,要她与自己一同看向神像,颤声道:“莲儿你看,就连玄火圣祖玄黥,都对造他之人,他的生父——上古火神祝融,又恨又怨。所以塑了这般愁苦无奈的神祇,千万年驻守在此,望着玄火孽族涂炭生灵,望着他的子孙血洗万物,自相残杀。原来——玄火门根本就是个无爱之地,玄火门只是玄黥报复万物,报复祝融的一种手段,我们均是他手下玩耍了千万年的棋子……”
红莲心下一凛,轻声安慰道:“单凭一具寒玉塑像,怎能做的准。冥哥哥只怕是想太多了。——咱们先进去罢。”
玄冥望望红莲,神情间微微有些失望,只好顺从点头,与红莲一同进入枵暝圣殿最深处。
红莲再一次来到了圣殿最内的无暇寒玉壁,苍白着脸转头望望玄冥,他的神情与自己一般阴晴不定。红莲轻咬下唇,拿出琅邪给她的冰笏,回忆着琅邪开启此门的动作,在虚空中轻轻一舞。
那扇流光溢彩的烈焰之门再次显现,玄冥望着那些用肃杀线条勾勒出的玄火图腾,优美的眉梢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红莲手中的冰笏渐渐明亮,最终一声脆响,瞬间瓦解为千万冰晶飘入门上流动的玄火图腾,轰然一声,那带着无尽迷幻与神秘的地狱之门再次开启。
门内冰霜飘飞,漆黑一片,一股阴冷到极点的寒气瞬间涌出,红莲口鼻呼吸间吐出丝丝白气,对玄冥道:“这就是曾关押过玄火圣祖的寒冰牢。”
玄冥微微点头,拉住红莲的手,难掩不安道:“你会陪我走到最后一刻罢?”
红莲轻轻一笑,紧握住玄冥冰凉颤抖的手,柔声道:“寸步不离。”言罢,二人再不多言,手牵手走进被世间遗弃的流放地。
一声巨响后,那道玄火石门再次关严。
红莲从怀内拿出火折点燃,艰涩照出眼前一片浓重黑暗,此时的玄冥绝对不能再使用真气,更莫说祭出玄火用以照明。他现在周身经脉具已崩坏,五行转化术及其不稳,倘若现在强行运功只会让体内属性转化更加剧烈。
二人就着星点光亮悄然走入。四周死一般寂静,那阴森的星点冰晶飞舞而落,时明时暗,只觉更加空灵深幽。两人脚步声在这深幽的空间荡漾开来,只觉是那么的不安。
“……玄……玄冥……”远处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轻轻叹息,像冤魂的歌声,更像迷惑世人的未解之音。
玄冥顿时一愣,紧紧拉住红莲不再向前,警惕道:“什么声音?”
红莲讶异地望望周围,竖耳倾听,道:“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玄冥皱眉,暗想此处及其诡异,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而变得太过多疑,于是对神色紧张的红莲报以温柔一笑,道:“或是我听错了。”
红莲也笑了笑,拉住玄冥的手更紧了紧,又复向前走去。
没走得几步,那凄迷空灵的冷冷声音再次由远方传来:“……玄冥……你爱上她了……?你怎么会爱人呢?……你有多爱她?能为她隐瞒下你天生就是杀神,天生嗜血的热望么……?……不能,你没有心……你没有爱人的能力……你生来孤独,一生孤独……只有尸体能伴随你……”
“是谁!”玄冥再也忍受不住,惊声高叫:“住口住口!”
“……你害怕了?你这个只会杀人的妖怪……你这个只会祈求他人爱你的可怜虫……”
“闭嘴!!”玄冥神色狂乱地失神望着四周,急急辩解:“我有心!我不是杀神!我并不孤独!!”
“冥哥哥!冷静下来!”红莲惊惶地搀着眼神凌乱的玄冥,急道:“没有声音,那些都是你的心魔,你的幻觉!”
“……不孤独?”从黑暗内缓缓走出一个黑衣男子,高挑健美的身材,一脸鄙夷的狂傲之气,豁然就是周身灼热的玄瞳。他来到不知所措的红莲身后,伸手环住红莲的纤腰,把她扣入怀内,邪笑道:“现下呢?你还有什么?”
玄冥体内五脏具焚,疯了一般死死拉住红莲:“她是我的!谁也带不走她!”
“……你就,这般确定?”玄瞳微微一笑,拉住红莲,只见红莲绝情撇开玄冥的拉扯,乖顺地把双手环扣在玄瞳颈间,对玄冥甜甜一笑,冷酷道:“无有杀神,谁稀罕!二皇子,快把莲儿速速带离这个可悲的男人身边,莲儿见到他就觉得万般厌恶。”
“莲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可以……”玄冥颓丧靠在冰壁上,揪住自己前襟几欲窒息。
“现下你还敢说,你不记得红莲了么?现下你还敢说,你不在意她么?”抱住红莲的男人不知何时变成了阴冷可怕的玄煌,他微微抬起怀中少女脸庞,轻道:“你越是痛苦,为父越是高兴……毓儿,你说呢?”
玄冥诧异万分地望着玄煌怀内的女人,一头快触地的银月般漂亮的长发,宛如冰雪精心雕刻出的绝美五官,冷艳孤傲,玄冥和她的脸庞简直如出一辙,那女人微微抬起乌黑浓密的眼睫,流露出一双蓝得心惊的猫瞳眼眸,她眼角轻轻溢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哀婉道:“快往回走罢,再也莫要来寻我……倘你不甘此生都受孤独与凄楚的摆布,就抓紧那少女的手,千万别放开!”
顿时一切幻象消散,那一片真实到可怕的梦境沉寂下来。
玄冥满头大汗,出神半晌,才感觉到有人在焦急地拉扯喊叫他。玄冥失神低下头,只见红莲急得双目含泪,颤抖着伸袖揩拭着他唇边不知何时流出的一缕细细血丝。
“莲儿……我没事,不必惊惶。”玄冥拉过红莲,叹息地把她抱入怀内,觉得心下再次变得温暖踏实。
“可是我有事,我被你吓死了!”红莲回手紧紧抱住玄冥,颤声吼道:“我们不要再进去了,回去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