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如五雷轰顶般站立不稳,忙拉住琅邪,半晌方抬起更为苍白的容颜凝视着玄冥,苦笑道:“是么?你是这般想的么?”倏然间,她豁然勇敢地仰起头颅,沉声道:“玄冥,莫要忘了!你亦是个有良心的人!”
玄冥苦苦望着红莲,轻道:“那我宁可变成个没有良心,十恶不赦的罪人。你不懂,存活于滔天黑暗的玄火门唯一途径……就是出卖自己的良知。我出卖自己良心,只是为了让你——”
“够了。”红莲断然出言制止玄冥,淡漠道:“冥哥哥的心,我自是比谁都清楚的,我不怪你,只怪自己太傻……现,冥哥哥速速出昆仑虚罢。”
玄冥望着红莲沉着地坐回躺椅边,再不愿看他一眼,拿起竖在一边的七弦琴把玩起来。玄冥心中顿时涌起千万愤懑,他爱她爱得辗转反侧,巴不得玉石俱焚,而红莲却永远用着冰冷的人性定义去制裁他,用着残酷的冷静去熄灭玄冥对她的情感……甚至有时玄冥都开始质疑红莲对他的爱是不是一种纯粹的还债?
红莲……到底在想些什么……
玄冥冷哼一声,转身狠狠问琅邪:“那我该怎么出去?像个懦夫一样夹着尾巴逃命,离开玄煌,离开这个冷酷的女人,愚蠢地等待她空洞的诺言兑现。”说话间,眼睛余光忍不住扫向红莲,等待着她像以前那样反驳自己,吐露真心。
但,红莲却像没听见般再不愿多看玄冥一眼。
琅邪皱眉道:“冰琅居内有一条地道,直通昆仑虚下层寒冰天牢内的迷路,不能到达燎日玄龙处,却可以通向朝虚门,很是安全,我们便从此路避过玄煌,逃出昆仑虚。”
此时只要能出昆仑虚,躲过玄煌,走出外界玄火门就不是问题了。
玄冥点头,道:“那请琅邪带路罢。”
琅邪抿唇沉思片刻,道:“我同你一起出昆仑虚。”
红莲听到此话,双手顿时一抖,急问:“为什么?”
玄冥望望神色痛苦的琅邪,帮他回道:“自然因为我。——此时玄煌若碰见琅邪,定立刻知晓燎日玄龙已被解禁,难说还会对此时毫无自保能力的琅邪下杀手。最好的办法,便是避其锋芒。玄煌是个及其多疑之人,先让他摸不着底,双方也好有个顾忌。所以,琅邪此次不走不行。”
琅邪轻叹一声,喃道:“都说三殿下有颗七窍玲珑心,今日闻得,果真有过之无不及。——罢了,我们即刻便动身离开。”
红莲神色一黯,低下头,轻声道:“那,你们走罢,万事小心。”
琅邪点头,对红莲关爱道:“莲儿也要万事小心,没有什么要紧事,千万莫要走出冰琅居,此处地势偏僻,护佑结界众多,你在此很安全,我不出十日就会回来。”
“是。”红莲轻轻答应一声,悄然叹息。
玄冥深深望着红莲,咫尺之间,他却觉得彼此远在天涯,想在最后一刻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最终长长一叹,转身离去。
琅邪迟疑片刻,也抬脚离去。
一时,亭内再次只身剩下红莲一人。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照耀着红莲与她寂寞的影子。突然间,红莲鼓起万千勇气,倏然站起,对玄冥尚未去远的背影高声喊道:“冥哥哥,此次——此次换莲儿来找你,可好?”
玄冥浑身一颤,急忙回身,望着亭内形单影只的佳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红莲压低声音,颤声轻道:“无论如何……我、我亦是不会放开你的。”——因为,你是我的心,我的命,我的空气,我的水……
玄冥那深沉凌厉的目光豁然软化,脸上再次浮现出荡气回肠的优雅微笑,屏息柔声道:“嗯,我等你。”
红莲对玄冥报以温柔一笑,笑容之中饱含着对他的爱,对他的怨,以及对他的无限宠溺。玄冥的心,迷失得如此深邃,她不忍再伤他已然千疮百孔的心了。
待琅邪与玄冥渐渐步入暗夜,再也看不见了,红莲才缓缓收回目光,她轻轻一叹,吹灭红烛,心中说不出的空洞。于是再不多想,转身拿起琴就欲离开这寒冷的冰封花园。
刚走了几步,只觉地面异样地微微一震,红莲警觉地迅速缩到墙边一角,小心观望四方,这种奇异而生疏的感觉,让她产生一种由衷的不安。
但等了片刻,四周除了雪花落地的簌簌声,依然悄然而平静。红莲自嘲似的微微一笑,从暗处走了出来,却突然顿住脚步,脸色煞白似昆仑虚漫天大雪,惊惶万状地死死盯着自己方才离开的八角亭内。
只见亭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出个人来,那人一袭玄素黑袍,长发盘顶,梳理得整洁非常,举手投足间狂霸王气惊天而起,带着亿万分邪气,压迫人心。这让人胆寒的缁衣男子听到身后红莲脚步声,雍容转头,把一张冰冷得没有半分表情的俊容转了过来,一双黑得邪异的双眼毫不留情地冷冷望着在自己面前瑟瑟颤抖的无助少女,一言不发。
红莲急忙跪下,全力克制着声音不要太过颤抖,大声道:“昆仑虚女巫红莲参见吾王。”
玄煌依旧冷冷望着跪在不远处的少女,什么话也没说。
红莲顿时张皇失措,努力自控不要太过慌张,可玄煌身上传来得比泰山压顶还要压抑的感觉让她备受煎熬。
许久许久,红莲就这么苦苦支撑自己的理智,觉得自己此时几乎窒息。终于,玄煌缓缓启口,不带丝毫感情,威严道:“罢了,跪过来。”
红莲不敢违命,挪动膝盖跪走进八角亭内,在离玄煌三尺远的地方停住。
玄煌弯身坐到方才红莲所坐之凳,冷道:“抬起头来。”
红莲迟疑片刻,颤抖着有些苍白的唇瓣,勉力仰起自己头颅。
“嗯,好一朵美艳红莲,当真夺目得很。”玄煌让人费解地微笑起来,伸出右手轻触红莲冰冷的脸颊,感受到红莲像是抗拒更像恐惧似的轻颤,他倏然扬指捏住红莲下颚,带着万般冰冷邪气道:“难怪了,生得一张狐媚脸,怎会心甘情愿做无欲无求的冰清女巫?这张脸但能魅惑尽天下男子。”
红莲心头剧颤,她聪慧之极,怎么会听不出玄煌的话外玄机?不顾玄煌把她下颚捏得生疼,急忙道:“吾王不喜红莲这模样,红莲现下便速速离去,不敢有碍圣目。”
“哼,何不自毁容貌?你既是永世不出昆仑虚,永不见外人的冰清女巫,要这等相貌何来?”玄煌残忍一笑,无情望着红莲惊惶的模样,更加绝情道:“还是——你怕毁容后,你那比天下女子都美上万倍的小情郎,会弃你而去?”
红莲刹时如被晴天一个霹雳击中般愣住,连忙醒悟,颤声道:“红莲愚钝,不解吾王言语深意——”
“不解?”玄煌呵呵冷笑,轻声道:“玄冥——我那永远教不乖的小儿子,就是你口中百转千回喊着的‘冥哥哥’,他对我装傻做痴,说不记得你,说从没在意过你,差点就把本王骗到了呢。我看——他非但从来没有不在意你,反而比谁都更爱你万倍,爱到私底下和晷儿瞳儿大打出手的地步,爱到连自己性命都可以轻易舍弃。”
红莲听到玄煌如此说,吓得心惊胆战,原来,在此苦苦隐瞒的点滴,对这位更加深不可测的玄王大人来说,只不过是个玩笑。
玄煌满意地看着红莲极度震惊的表情,仰头不容辩驳道:“红莲,倘若你想自由出入昆仑虚,本王便允你,莫说是昆仑虚,便是玄火门,华夏各地,只要你想去,本王此后不会阻拦你。”
红莲听后,急忙仰头,不能相信玄煌竟然把如此巨大的权利轻易许给自己。
玄煌放开红莲,起身冷道:“一个月后,我便明媒正娶,你即成为第六任玄王之玄火圣妻,届时你便是玄火门当家主母,除了听命于我,你再也不必受此拘束。”
“——什——你说什么?!”红莲倏然紧紧抱住怀中瑶琴,声音极度颤抖下,连敬语也忘了对玄煌说了。这一噩耗比在十二月漫天风雪下,再给她当头一盆冰水还要来得寒彻心骨。
玄煌邪邪一笑,反而心情大好,抚着下巴上乌黑的短须道:“莲儿,本王要娶你为玄火圣妻。”
红莲浑身一颤,咬咬牙,沉声果敢道:“我不愿!即便——即便吾王杀了红莲,红莲也誓死不从!您不爱我,您恨的是玄冥,您要利用我,来……来让冥哥哥痛不欲生!”
玄煌听到红莲如此说,侧仰过头嘿嘿冷笑道:“莲儿,你当真聪慧胆大,就是心地太实诚,有些事情,你还是糊涂点好。因为你的抉择,将牵扯到冥儿与琅邪的命,包括躲在深山,私自传授冥儿炼气术的那个白虎族的前任首座长老——申屠十翼。他们的命,均捏在你的手上。——如此,一个月后,本王自会来迎娶你,届时,你决计不会让本王失望的!”言罢,更不给红莲辩驳的机会,抬脚大步离开花园,漆黑双眸泛出阴邪狠毒的冷光。
红莲跪在当地,半晌回不过神,只觉周身冷得瑟瑟颤抖,原本以为她与玄冥能有一线希望逃离这万魔窟,不想,这些都是空中楼阁,南柯幻梦……他们的丝毫变动,从来都被魔鬼一般的玄煌死死掌控着……
红莲缓缓仰头,对天长叹,心……亦随着叹息而出,化作烟尘,万般柔情地追随缠绕在玄冥身上。
无奈孤寂的泪水忍不住随之悄然坠下。
十余日后,在十翼偷天换日建造而出的幻境中,那里的景色与苍凉的昆仑山大不相同,一片风和日丽,和煦清风吹拂着看不见尽头的竹海碧波沙沙作响,不远处依然流淌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洌洌溪流,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活泼光芒。
玄冥坐在竹林内一块茶几大小的青苔巨岩上闭目运气,只数日之间,随着他周身纯粹玄火的洗练,琅邪深厚的根基垫底,已渐渐控制住体内这股强势到毁天灭地的力量,慢慢吸纳,转化为自身之力,原本在他周身燃烧的酷烈玄火一日小过一日,现在几乎透明得看不见了。
玄冥潜心修炼,脸上神情变得如此平静,竟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圣洁之美。处处显现出一片宁静安详的事态。
但在不远处,却有一个人,眉头紧锁,带着深深歉疚和忧愁苦苦望着玄冥,双拳捏得死紧,可见内心是何等挣扎苦痛。
如此,良久良久,直到琅邪悄无声息地走到那人身旁,对其淡道:“玄冥……真是美得让人屏息,让人自惭形秽,对么?”
十翼愣了愣,望望旁边裹着厚厚披风,显得嬴弱不堪的琅邪,此时琅邪又恢复了非男非女的身体,变得娇小苍白。十翼又复转眼痴痴望着专注修习的玄冥,涩声道:“……倘若,倘若主子是个女儿身……十翼,早已把他强行劫走,远离这黑暗罪恶的玄火门……也不至于让他受得这番苦楚,更不至于犯下滔天大错,差点害死了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儿。主子身子这般娇弱,怎受得住——”话音戛然而止,十翼心痛难耐地闭上嘴,只是苦苦望着玄冥。
琅邪呵呵一笑,嘲笑道:“你没有错,宠溺一个你深爱着的人,即便他对你提出任何最荒谬的要求,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允。——只因为,怕他离你而去。”
十翼狼狈而难堪地闭上双眼,沉声道:“琅邪大人救得吾主性命,十翼粉身碎骨也难报大人万一之情。可叹……大人却不嘲笑十翼——爱上了,一个绝美少年?”
琅邪顿时掩袖闷声而笑,笑容之中,多了万般苦涩,促狭道:“我与你,并无任何区别,怎会取笑于你?若我心内不是早已有个赶也赶不走的人,或爱上的,也会是玄冥呢。”
玄冥——世间最光明与最黑暗的完美集合,继承了天下间最精美妙曼的样貌,继承了天下间最变幻莫测的灵敏性情,继承了……天下间最苍白的身世……
如同默然无有般让人费解,玄冥——如此的他,太过夺目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