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小雪被掳,什么叫作小雪被掳?”陆晴雨一掌重重的按在椅把上,着实把正在给他禀告情况的蝴蝶吓了一跳。
“同时被盗走的还有……伏羲琴……”蝴蝶因为紧张而双颊通红。“那种东西我还可以再抢回来,我现在说的是小雪。”陆晴雨对于伏羲琴被盗这件事的反应完全没有刚才那么强烈。看来还是小雪最重要啊!蝴蝶心中十分不痛快,她倒更希望陆晴雨会因为伏羲琴被盗的事而责罚她,因为那晚确实只有她一个有分量的人留守宫中。只可惜陆晴雨没有,陆晴雨的情绪好像只为小雪而牵动,对于别人,他从来都不暴露任何感情。
“你是故意的吧!”陆晴雨审视地看着蝴蝶问道,却让蝴蝶心跳加快了许多。“当今天下没有人能逃脱你蝴蝶的追踪,你不会追不上,而是从未想过要追,你不希望小雪留在宫内。”蝴蝶最初的神情是吃惊,但马上转为释然了,毕竟这宫里唯一敢对陆晴雨直言不讳地除了樊伽就只有蝴蝶了:“你知道原因就不必说出来,很多事情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蝴蝶已经完全忘了她和陆晴雨之间的从属身份,只想在心中找一个平衡的支点。“那你又知不知道小雪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陆晴雨有力的手指在蝴蝶白皙的脸上扣出红印,“她对我来说是一切,是唯一可以令我放弃天下的人。”蝴蝶的眼中也渐渐地泛起泪水:他们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打拼出来的被任何人视为陆晴雨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天下竟然会有一个小姑娘来决定,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蝴蝶艰难地说道:“对方可是宇文拓,我追上去也不过是送死,……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
陆晴雨的手才渐渐松开,转而握拳,最终狠狠地吐出三个字:“宇文拓。”
“哈……”蝴蝶突然失声狂笑起来,倒是反过来把陆晴雨吓了一跳。毕竟,蝴蝶一直都是跟冷静、优雅、从容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的,如此失态的情形陆晴雨还是第一次看到。蝴蝶越笑越痛苦,原来她放弃那自在如风的生活来洛神宫过这成天刀口舔血的生活为的竟然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结果的理由,但当自己得知结果的时候却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洛神宫,当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却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自由自在的蝴蝶竟然会迷失方向,这岂非已经是天下最讽刺的笑话?
即使是面对这样的蝴蝶,陆晴雨依旧没有丝毫动容,他脸上的冷酷依旧可比严冬的寒冰。“我当初只是承诺你如果有本事就可以进驻洛神宫,再没有承诺其他任何事情。”陆晴雨依旧说着比脸上的表情更冷酷的话。
蝴蝶在这个时候突然明白了自己原来已经习惯了倾慕陆晴雨,洛神宫之所以留住了她的脚步完全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她崇拜倾慕的人存在。她的存在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就只有这样。与其说洛神宫让她迷失了方向,倒不如说陆晴雨让她找到了方向,认清了这个事实,心中也就再不会那么痛苦了:既然不能得到,能做的就只是看着了。
在这个时候,有下人来报:“尊主,三舍主都回来了。”
陆晴雨神色一紧道:“出去时有四个,怎么才回来三个?”
那下人不敢说,陆晴雨也只有亲自去大殿看了。
喻洞秋没有回来,除了卓英乔,叶秋池和樊伽身上均有重伤。
陆晴雨心中顿觉事情不妙,忙问道:“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奇怪的是将在公主府邸的一切经历讲述出来的竟然竟然是一向少话的卓英乔,叶秋池和樊伽的表情竟然都十分僵硬,目光也是浑浊不清的,见了陆晴雨既不下跪也不行礼。
原来在那大榕树下埋伏的竟然是是天山剑派的掌门廖湘君。这精明干练的女人见了洛神宫四舍主二话不说拔剑就刺,先是以剑御气,隔着六七尺的距离就封了卓英乔的经脉,卓英乔不能动弹自然不能暗中施法。接着这个女人又以一招“流风回旋舞”切开了樊伽的那招“彩云追月”,仅在第二招就断了樊伽的剑,而断掉的那半截剑头就插在樊伽的心房偏左处。叶秋池正欲抚琴,却发现廖湘君的剑已经伸到琴板下面,为了防止手指被切断,叶秋池只好弃琴后撤,但她双腿还未弹起,无情而准绝的剑就在她右肩上划下一道巨口。倒是喻洞秋的速度能跟上这女人的剑法,拈花指对寒锋刺虽然略显吃亏,倒还坚持了些时候。只可惜喻洞秋身法敏捷,招式灵活,但年纪毕竟尚轻,比起廖湘君那四十余年累积而成的内力自然远远不如,只中了廖湘君两掌,就吐血不止。但这廖湘君的目标也不过是喻洞秋一人而已,得手之后就将之擒走。
“这个女人,跑到中原来干什么?抓那个花花公子干什么?难到是看上那小子长得英俊不成?”陆晴雨随口说道,似乎根本不把喻洞秋的生死放在心上,但他的拳头分明是越握越紧了。
“尊主现在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圆润诱惑的但是他绝对熟悉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陆晴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里竟然有点高兴。
紫华玉心俏笑着从门口走进来,举步间翩若惊鸿,玲珑尽透,脸上更是绯红艳丽,千娇百媚,一颦一笑都足以颠倒众生。这让宫中所有的血性男儿拔剑相向的手都不免犹豫起来。
“闲杂人等,擅闯神宫,罪当处死。”陆晴雨轻描淡写地命令手下道。
紫华媚笑地扫视众人,竟然没有一人向她出手。
“你们都反了吗?”陆晴雨佯怒道。
“尊主是不是在为先找小雪还是先救喻洞秋的问题犹豫不决啊?”紫华完全不理会众人,单只是对着陆晴雨道。
陆晴雨确实被他说中了心事,一时无语。紫华继续又道:“唉——,洛神宫一向凌驾于武林各派之上,自然是居高临下,不可侵犯,但霸道却也有霸道的不好,至少消息就总是来得迟些!”
陆晴雨道:“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紫华的嘘声更大了:“唉——,天山以南的哈什库族长以近日才开光的通天宝镜为嫁妆大摆群英会招赘贤婿,现在江湖各众大为骚动,纷纷马不停蹄地赶往天山赴会,朝廷为与番邦结好避乱也派出亲王,难道尊主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就算不知道这个,那艳绝西域各都城部落的黛丽莎公主总该听过吧?”
陆晴雨完全不理会什么公主之类的话,只是很急切地问道:“那可是昆仑镜?”
紫华笑道:“是不是只有尊主亲自跑一趟了才知道。”接着又试探性地问道:“不过眼下却让尊主你的难题更难了,去天山的话大可以救出喻洞秋后赴群英会,但是找小雪姑娘会不会又更为重要呢?”
陆晴雨再次陷入沉默,紫华也耐心地等着他的沉默。
就在陆晴雨想得最出神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却从他的右侧探过来,是樊伽出的剑,不仅陆晴雨没有料到,连紫华也没有料到。陆晴雨只来得及退后一小步,但是樊伽的剑还是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血口,陆晴雨许久未受过伤,经如此一袭,着实让他有些疼痛不堪,但远远大于这痛楚的却来自于他的吃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樊伽会背叛他,他曾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背叛他了樊伽也不会背叛他,况且他本就最讨厌背叛。伤痛之余,更挑起了蕴藏在他内心中仿佛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杀性,他绝不会让背叛他的人留在这个世上。
可陆晴雨的湘妃剑还未出袖,就觉背后又有什么利器朝他袭来,伴随着梵乐仙子惯弹的九重梵音,陆晴雨头都不用回就知道身后是九绝光刃向他刮过来。他忙一掌打开身边的紫华,反手舞出一串剑花分并了光刃,同时蝴蝶也大叫着:“你疯了!”然后就有一百零八支暗器脱手阻挡了光刃。陆晴雨罢手时也在想因为叶秋池是自己的部下所以还从未思量过如何破她的招,刚才若不是蝴蝶及时出手,自己险些要被下一重光刃刮个遍体鳞伤。
叶秋池转而弹一曲《天池行韵》,清心寡欲的音律中又带一股邪然的杀气,樊伽则舞出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飘花剑法。琴为剑歌,剑为琴动,恰把这世上最完美的搭配组合起来,同时也在酝酿对陆晴雨的最无懈可击的攻势。陆晴雨大笑一声,亮出湘妃剑道:“来吧!收服你们的时候还真没有好好试过你们的武功。”
幻英剑法第一招“霪雪纷飞”,剑气在剑尖上肆无忌惮的荡涤开来,波转流横之间仿佛真有雪片在飞舞,那洛神宫其他部下均恐躲闪不及,纷纷四散逃逸,而叶秋池和樊伽两人不退反进,分从两面击挡剑气,并且顺行而上,哪怕身上的衣服被绞碎落出残破的血肉也浑然不觉,依然奋起往陆晴雨的剑口上撞。陆晴雨方觉出不妥连忙收手,谁知只这一下,又让樊伽在他臂上留下一道划口。
当下,洛神宫众人见到首领集团内部打作一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蝴蝶虽然有心出手,但确实是力不从心,只怕反而帮了陆晴雨的倒忙,也只好看着。陆晴雨也着实苦恼,他方看出二人神智有异,恐是遭人控制了心神,他出手则会将其二人毙命,不出手自己则受伤不断,心想自己这回还真给那居心叵测之人狠狠的摆了一道,愤恨之余,眼光却转向一直未动的卓英乔,才怪自己怎么半天才想起这个最该怀疑的对象,卓英乔本就能懂玄门法术,通巫蛊药理,控制叶樊两个对他毫无防备的人本不是难事,再说,为何从公主府回来之后,何以二人的表情痴呆,只有卓英乔异常清醒,这本是明摆的事实。关心则乱,看来小雪和喻洞秋的事还是降低了他平时的判断力。
卓英乔仿佛也从陆晴雨的眼中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怀疑,但他却无回避亦无心虚,仿佛还在作为受害者努力思考真凶是谁。
这时,黎恨,张小侠抽身而起挡住叶樊二人汹涌的攻势,陆晴雨这才抽开身,以飞鹰捕食之势向卓英乔刺出凶狠的一剑,可卓英乔非但没有躲,更没有看他,仿佛还在认真思索谁才是凶手。
“噹——”剑在刺中卓英乔咽喉的那一刹那被另一把剑挡住了,这世上本没有多少人能拦住陆晴雨的剑,但这把剑却是结结实实地拦住了。陆晴雨飞身遁开,正想看看洛神宫还有谁人有如此本事。
那出剑之人是一个论长相论才能都不可能让陆晴雨留下多少印象的异艺舍的小人物——诸葛情。但他偏偏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还依稀仿佛记得他很会侍弄花草,壁墙上的雪兰好像就是他弄上去的。
诸葛情将剑摆于身后,殷勤备至地对卓英乔道:“叔叔,你如此通天本事,又仁义万千,本该成为这样一个庞大组织的领袖人物造福武林,何苦一定要屈居人下呢?”
卓英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诸葛情,眼中有怜爱、失望、蔑视:怜爱他还只是个孩子,失望这个孩子作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事情,蔑视他即使做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事情依旧还是被定格在年少轻狂的程度。
“诸葛情,你凭什么帮你的叔叔夺我的神宫?”陆晴雨的眼神就像在看三岁的孩子。
“就凭这个……”诸葛情一晃眼,他身后就跟进来一批杀手死士,只刚入殿门,就都纷纷拔剑出招,洛神宫众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也纷纷抽剑迎上。由此神宫再次乱作一团,完全成了屠杀与血腥的修罗场。
陆晴雨再一低眼,就看到黎恨和张小侠重伤败倒的身体。不出他所料,这两人的功夫的确只是初出茅庐而已,如何敌得过洛神宫的两位舍主,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无奈,陆晴雨只得再次拔剑,与叶樊二人拼杀起来。他倒一点也不担心卓英乔的选择了,因为刚才从卓英乔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到了他最终的决定,他只怕他行动得太慢,那样的话已经完全沦为战斗工具的叶秋池和樊伽的血可能会流干,流干后就会死。
“叔叔,趁现在,使出你那道最厉害的法术‘血冠满秋红”,让这三个冷酷无情的人就此同归于尽,烟消云散吧!”诸葛情拽住卓英乔的衣衫,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有些变调。
卓英乔冷冷地看着诸葛情道:“我如果对他们用了那道法术,我岂非也同样冷酷无情?”
诸葛情说:“除去这三个大魔头,用任何手段都不过分。”
卓英乔道:“看着陆晴雨战到累死岂不是更愉快?”
诸葛情道:“陆晴雨杀了他们后,就会来杀我们的,所以我们只能趁现在。”
卓英乔摇头道:“陆晴雨怎么都不会杀他们的。”
诸葛情道:“可他刚才明明是想杀你的,他根本就是没有感情的魔头。”
卓英乔最后望了一眼诸葛情用惨然的音调道:“那么我真该杀了他!”说完抬起手结起法术,诸葛情的双眸也早就被他手中的红色莹光映得通红,那种通红之中仿佛还夹杂着某种对权力的想象和对力量的追崇。卓英乔看着他这样的眼神不由地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就见他手中的流光飞泻而出,谁知卓英乔的法术并不是对着陆晴雨三人,而恰恰是降在诸葛情的身上,马上就有一股旋风将他死死缠绕起来,渐渐的风色转红,仿佛是借着旋力硬是抽取诸葛情的血液似的,空气中也悬浮着被旋风甩出的鲜红血珠并且带着浓浓的腥味,人人身上都被溅到。
诸葛情甚至都没有觉出痛苦,他只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心追随爱戴的叔叔竟然会对自己出手。他只感到身体空了乏了,再也支撑不住他不安分的意志。
陆晴雨还和叶秋池、樊伽二人战得不可开交。在这个过程中,陆晴雨又领略了一重武学的要义:原来出手就要人命并非到了武功的最高境界,能够做到保对手性命又不被伤才真正更困难。这叶樊二人琴剑合一,搭配得可谓天衣无缝,陆晴雨既不能完全出手,也不能完全不出手,这样程度的体力战马上让他筋疲力尽,但对方还在发动一次又一次猛烈的进攻,招招必杀。陆晴雨真是奇怪:按他的性格,对付这两个已经敌我不分的人本不该姑息,可自己为何就是下不起手呢?
“他为何就是下不起手杀了这两个人呢?”卓英乔也在问奄奄一息的诸葛情同样的问题。
诸葛情已经不能再作答,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等着卓英乔自己的回答。“因为他不是神,也不是魔,他也是有着各种感情的人。一个有情的人就算故意装作无情也还是会在关键的时刻暴露出来他的情义。那两人可都是跟了他五年为他出生入死的忠心部下,包括我在内,所以他那一剑也并非要杀我,而是在试探我,你怎么这都看不出来?”卓英乔的眼中尽是失望。
“我们尚且对他忠心不二,试问他又如何会置我们的生死于不顾,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对的,你若是早知道这个道理,自然就该知道我是绝不会背叛他的。”卓英乔接着说道。
陆晴雨虽然在打斗中,但卓英乔的话他都听到了,原来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人竟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其实四舍主和蝴蝶每个人都是了解他的,他们每个人都了解他性格中的一部分,这样他们五人在一起的时候,完整的他就在他们心中了,正是他起到了这个凝聚作用,才让洛神宫走到今天。想到这儿的时候,陆晴雨心中突然腾起一丝莫名的感动,这丝感动马上就化为一种无穷的动力,让他竟然挥出一道如墙壁般的剑压,既无杀伤力,又重重的阻隔了叶樊二人的进攻,与此同时,紫华也使出一道“冰封咒”,涟水成冰冻住二人,也冻住了在他二人体内剧烈活动的蛊虫。
陆晴雨方抽身来到诸葛情的跟前,而他那批所谓的死士现在已经真正的变成了死士,洛神宫虽然也伤亡惨重,但是叛乱总归还是镇压下来。
诸葛情挣扎地抬眼望了望墙壁上那簇鲜活的雪兰花,不由又皱眉道:“我不惜用自己的血肉铸就这样墙上开花的神话就是为了能够在洛神宫苟延残喘,以伺机发动叛变为您争夺尊主之位来报答您对我的解救收留之恩,没想到……竟然是我错了吗?”
“那我又该怎样报答尊主对我的解救收留之恩呢?叛变吗?”
“可是他无仁德。”
卓英乔最后还是忍不住怜惜地抚着诸葛情的额头道:“孩子,你还只是个孩子。如果只有仁德在的话,洛神宫现在早就不在了。”
诸葛情也闭上了眼——无谓的死亡。
无谓的死亡天天都在发生,什么时候可以天下太平呢?
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陆晴雨看着卓英乔强忍泪水而略有扭曲的脸,终于忍不住搭了搭他的肩,却让卓英乔有些受宠若惊,忙道:“无论什么人,都休想代替你,至少我不允许。”
陆晴雨知道卓英乔这句话绝对发自内心。他现在营救喻洞秋的冲动已经远远超过了争夺什么神器。他甚至有点感激这个诸葛情,他让他更深一层地了解了他的部下,也让他更深一层地了解了他自己。
庭院之中阳光大好,繁花似锦。只可惜对于这风雨飘摇的江湖来说却只能是完全的虚无,它远不如一把锋利的兵器来得实在。陆晴雨第一次感觉自己已经很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