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鲁迅说的,要学蜜蜂不能采一朵花,要采各种花才能酿成蜜,我当然也不会就记住她一个人的故事。
稍稍大了一点,上了初中认识了一个好同学,她家离我们住校的马头镇中学很近,她就不住校,下午放了学就回家去了,我俩关系好,她家人又很好客,所以我经常就被邀请到她家去过夜。她的爷爷是个很慈祥的老人,见人就笑呵呵的表示非常欢迎,我到了她家比她叫的爷爷还亲。他见了我也比对他亲孙女还亲。当然令我们一老一少这么投缘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会讲故事,我爱听故事,各取所需。
他说他年轻时在生产队养猪是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人很倔很死心眼,还爱管闲事,遇到啥事都要弄个清楚问个明白,如果弄不清楚问不明白他就饭吃不下觉睡不香,到最后还是要弄清楚不可,为这个我落了个“死拧”的外号,结果一辈子也没娶上媳妇,但他还是死拧不该。
死拧每天天不亮就扛着箩筐去拾粪,无论冬夏雨雪风雨无阻的拾粪。那个时候的人都惜财不惜力,为了拾一泡牲口粪人在漆黑寂寂凌晨跑上几里甚至十几里路。听大人说就是当年的地主大户人家的老爷还早起去拾粪呢,虽然他家的金钱粮食堆得如粪土般,他仍舍得自己一副身板去拾粪。
死拧一个光棍汉,夜里睡的早早上起得早,所以村里的拾粪人都没他拾的粪多,这天,他又早早起来衔着烟斗扛着箩筐去拾粪了,他今天是顺着村子北地的大路朝西走的,黑咕隆咚的路上无一人路过,更无马车驶过,所以他就得继续朝前走了。走着走着就到了离村子几里地处的河沟上的石桥跟儿,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听到桥底下的水哗哗哗哗的流的很响,他觉得有些不对,不像是小桥流水的声音,倒像是有人在撩动水的声音。他就衔着烟斗好奇的走过桥下伸头一看:娘吔,桥底下有一个梳着大辫子的闺女在洗衣裳。
天,这么冷的天,这么早的时刻,一个大闺女不在家里睡觉,咋会这么顶着黑咕隆咚的天就来桥下洗衣裳了呢,这事有看头,有由头,是个童养媳?是个受后娘残忍的苦闺女?他的“拧劲”又上来了。
不过别误会人家,尽管他是个老光棍,但人家可是心正不怕影子斜,心灵纯洁的很,人家就为好奇好奇。于是他缓缓的放下箩筐,拔下烟袋,看着那个由于两手洗衣而活动背后的大辫子就一拱一拱的美丽背影,轻悄悄的往她跟前移动,看准了确实是个大闺女在洗衣裳后,他就轻轻咳了一声问:“我说闺女,咋这么冷的天就一早起来洗衣裳啊,水不凉啊?”
那个姑娘不但没有回头答他的话,竟然理也理他,继续低头哗啦哗啦的撩着水洗衣裳,真如一副画般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之势。
按说他这时候就该走了,问人家人家都不理还问干啥呢,你又不认识人家人家也没碍着你,你走就是了。但是谁叫他是死拧呢,他死拧这一下子被搞懵了,这闺女咋不理人呢,不会是个哑巴吧?我倒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个哑巴。
他就轻轻的走到那个闺女的一侧,然后勾着头弯腰去看她的脸,可是到了这时,那个闺女把脸一扭,他还是只看见她的大辫子没有看到她的脸。他更不甘心了,就又好声好气的问:“闺女,老大爷跟你说话呐,咋不吭声啊?”
嗨,真是老财主碰到暴发户,俩人死拧到一块了,那个闺女就是不说话,低头不停的洗衣裳。他可按捺不住了,心说:我就问问你,你咋不理我哩,就是你是个哑巴聋子,也该看到我了呀,难道你眼睛也不好使不是?就又想,说不定是个又瞎又聋又哑的闺女哩,我摸摸她,看她理不理我。
想着就朝身边的长辫子闺女伸出手去,谁知刚伸出手两手立刻像被一股吸力猛地一吸似的,他身子趔趄着往前一扑,只听“扑通”一声,他掉到了水里。他惊慌失措的做梦一般在水里朝扑腾了几下子,“啊啊”叫着两手一抹一脸的水朝沟沿那个洗衣闺女处一看,娘吔,哪有啥闺女,光光的沟沿啊。
他一下子害怕了,知道自己遇上东西了,就赶快从沟里爬上来,大冷的天啊,掉进水里,浑身的棉衣都湿透了,一站,沥沥的往下滴水,可把个老死拧给冻得够呛。看,这就是死拧的代价。
他嘴里骂着湿淋淋的走到桥上,哆嗦嗦的扛起箩筐,准备回家换衣裳的时候,又听到了身后哗啦哗啦的水声,扭头一看,我的天吔,那个闺女又晃着大辫子蹲在那洗衣裳了。他骂声“脏东西”弯腰就拾起了一块土坷垃,一用力,朝那个闺女投去,那个土坷垃“哗”一声落进了水里,那个大辫子还在那照样洗衣裳。
他这才想起“脏东西”是没有形的,根本就打不住她。他这时候冷,就不知不觉的又点上了旱烟,忽然就想起鬼魂都怕火,好,今个你害我落冷水,我就用火来治你,看你还害不害人了。说着就把拾起一根稻草棵,对着旱烟点着了,然后叫一声“死去吧你个王八孙弄东西——”
这时只听那个大辫子“啊——”的一声尖叫,霎时没影没踪了。他看着瞬间的变化,心里涌起一阵报复后的快感,哼哼笑了一声就扛着箩筐回家了。
他到了家很是得意,就跟人说了他今早上的“丰功伟绩”,果然讨了个“你真胆大”打开口彩,就越发得意了。到处宣扬这件事,于是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他治服了一个鬼。
他这天夜里,他喂了牲口,拴上牲口棚,就回屋上住门睡了。刚要睡着就听到院子里哗啦哗啦的水声,他竖着耳朵仔细听听,不错,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可是不可能啊,这压水井是水不会自己往外流啊?不可能的。
是刮风吧?刮风也会刮得树叶子哗哗响的。他这样想着就翻身想蒙头大睡,可是那水生哗哗的像风灌进他的耳朵里,令他耳朵痒痒的,心里燥燥的,他干脆起身去院子里看看去。
他一开门,吓了一跳,真的是一跳:把门口的一块砖头都跳的踢出去好远——他看到他的院子里压水井旁边有一个长辫子的大闺女在洗衣裳。那个背影就是他早上在桥下看到了的 。
他张着嘴愣住了,他不敢相信是真的,这不,这不,鬼找来家了啊,天啊……
他傻傻的看着那个长辫子垂在身后一拱一拱,她的两只手臂一动一动,哗啦哗啦的在盆子里撩着水洗衣裳,洗个没完。他最初的惊恐过去了,就想,那你就在这洗吧,我看你能不能洗到天亮,哼,我睡我的去。
他就转身回屋里去了,他被半夜的寒风吹得抖抖索索的重又钻进被窝蒙上头呼呼睡了。但是说归说,外面有个鬼在院子里蹲着,他在屋里真要“呼呼大睡”可得有点道行,但他偏偏没这个道行,自己骗自己呼噜呼噜的假打了一阵子呼噜又把被头给掀开了。俗话说,不怕贼头就怕贼惦记,他这更可怕了,被鬼惦记上了,他越想越害怕了,因怕生恶,想起早上就是用火把她赶跑的,这次再用火赶跑她不一样吗?嗯,就这样,我看她个孬孙脏东西还来不来,哼,把我老光棍当成三岁小孩了,我会怕你呀。
他起来从床底下的草褥子里抽出一撮麦秸杆,插进油灯里蘸了蘸,然后点着了,开开门就边骂边朝那个身影走去:“ 叫你个不要脸的孤魂野鬼来我家作祟,我叫你来吓唬我,看我咋收拾你——”
猛地把那把呼呼着着的麦秸火把朝她扔去,果然,那个声影在火把落到她身上时就没有了。只剩下那把麦秸在地上慢慢的熄灭了。他看着那堆小小的灰烬又打了一场胜仗般冷笑一声进屋睡了。
到了天亮,他又志得意满的给大家讲起了他家昨晚遇鬼的事儿,还添油加醋说那个鬼如何可怕如何吓唬他,又说他如何大胆如何机智的跟鬼周旋,最终他又智又勇的一把火把那个鬼给吓跑了,并得意洋洋的...的笑着说:“哼,末了我还后悔了,不如不把她吓跑了,我这没媳妇做饭洗衣裳呢,咋不留下她给我洗衣裳呢,哈哈哈——”
村里一个很讲究的老婆婆摇摇头说:“我说死拧啊,你这样可不好啊,本来人鬼两世,人家那天早上出来游荡是不过分的,因为天还没黑,是阴人走动的时辰,是你起得早误撞了人家,本来人家又没招你,你就该走你的,谁也不要理谁,可是你死拧着要看人家,还把人家给烧了,这就本来是你的错了,照说昨个夜里人家找来了,你陪个理说个软话许就没事了,可你看看你,又祸害人家了,唉,你可得小心着点啊。”
他听了不耐烦的哧了老婆婆一下说:“嘿,看你说的,我一个人还怕鬼不成,有本事今个晚上在来呀,来了我真不烧她了,我就一把抱住塞我被窝里,哈哈哈——”
好些个大老爷们听了都起劲的跟着瞎哄哄,他越发得意了。
但是到了夜里,他就没白天那么牛逼哄哄了,早早的喝了汤就钻进了屋里拴上了门,心里忐忑不安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白天说的“要一把把她抱进被窝里”的话,直后悔自己的嘴贱。
就心突突跳着听着外面的动静,真害怕那哗哗的流水声再次响起来,如果她再来了,他还用火烧她吗?他心乱如麻的想。
但是还好,半夜了还没听到那哗啦哗啦的洗衣裳声,大概她被我吓的不敢来了,哼,毕竟这阳间是俺人的天下,得罪个鬼跟踩死个蚂蚁一样,不算祸害……
这样他就呼呼的睡着了,不知何时,他被一声呼唤叫醒了,他睁眼一看,透过外面稀稀的月光,他看到床前站了一个大闺女,她的长辫子垂在胸前……他吓了一身冷汗,欲起身叫喊,那个闺女幽幽的咧嘴一笑说:“你不是想把我塞进你被窝吗,我就是来跟你钻被窝的。”
说罢想个泥鳅一样跐溜一下子滑进了他的被窝,他只觉得被窝里一凉,脑子就没有知觉了。
第二天,几个好事的人等着听他讲鬼夜里又来了他家没有,就来到他家找他,却看见他屋门还从里面锁着。都知道他是个早起拾粪的人,不会这日上三竿了还睡着,难不成是病了,还是被鬼折腾的没睡好觉今早起不来了?几个人等不急了,就一脚踢开了他抵门的木头棍子,进屋掀被窝一看,娘吔,人早没气了。
这也是一个抠门过分的故事。
一对小夫妻俩,是很“奇葩”的一对小两口。男的很会过日子,只要是媳妇娘家的亲戚一概不许她跟人来往,就连媳妇的爹娘来了他也不舍得做点好吃的,总是看着他们拿来的东西来做饭。比如岳父岳母要是拿来一只鸡或者一篮鸡蛋,他就给他们割一斤肉炖一锅白菜。他们要是拿了几包饼干几把挂面,他就会给他们熬糊糊下面条,还说老年人牙口不好肠胃不好就该天天喝粥喝面条。要是他们偶尔啥也不拿,他见他们不走就会叫上媳妇说:“你看看咱俩多长时候没去看咱爹娘了,不如今个去吧,正好也送他俩老人走。”
就这样不但老两口没吃上他的饭他们还拐走老两口一顿饭。
有一句话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媳妇呢,也会过日子,听说她们夜里从来不点灯,晚上喝汤都是摸索着喝,说反正吃不到鼻孔里去。有一回晚上两口子就着蒜掰吃馍喝凉水(晚饭),她一不小心把一瓣蒜掉地下了,她就赶紧弯下腰摸黑找,但是那瓣蒜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在地下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男人就说要不点灯找找吧,她听了就骂男人不会过,说你点灯不但熬油还要浪费一根火柴,这一瓣蒜才值多少钱啊。男人听了也是,就弯下腰跟媳妇一块摸起那一瓣蒜来。直摸了几个时辰那个蒜瓣才被摸到了,原来那瓣蒜跑到了床底下。
于是这件事不胫而走,一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两口子会过日子,掉个蒜瓣摸半夜。
还有一件事足以当做他们会过日子的代表事宜:那年过八月十五,他们两口子不得不买了二斤猪肉去走亲戚——去媳妇娘家。媳妇爹娘知道女婿闺女会过日子,那二斤肉就也没要他们的,他们看了虚让了一下就欢天喜地的拿回家来了,到了家他们就商议把这二斤肉包饺子吃,还说多垛点白菜,好多吃几天。俩人就梆梆梆的剁起馅儿来。她的公婆虽然不跟他们一个锅吃饭,但跟他们住一个院儿,她小两口住西边两间堂屋,老两口住东边一间东屋,院里就一间厨房,她小两口用,平时老两口就在院子里搭的一间草棚子里做饭,一到阴天下雨棚子里就漏雨,下大了老两口就不做饭,啃个干馍馍喝几口凉水,她两口子也装看不见。
这过中秋节了,老两口就琢磨着儿子跟儿媳妇咋着也该给他们弄点好吃的吧,就是叫他老两口在她厨屋里喝碗面条也算是吃团圆饭了啊。老两口就等着,看见他们割了一块肉走娘家了,就想着从娘家回来该给他二老表示表示了吧。等他们回来眼尖的老太太看见那块肉又被他们捧回厨屋了,随后就听见他们厨屋里传来梆梆梆的响声了,老太太猜到这一定是包饺子了,就想着等她包好了饺子肯定叫她老两口过去吃,就跟老头子兴冲冲地坐在当院里等着吃。
看着天一点点的快晌午了,他老两口的凳子就一点点的往她厨房里挪,他们怕儿子儿媳看不见他们,这样也省的他们包好饺子叫他俩了,要不是怕媳妇嫌二老脏,他们早进厨屋给他们搭把手包了。
可是日头都朝南了,还听不见他们叫,也没看见他们厨房里冒烟,是还没包好吗?老太太又馋又饿的坐不住了,就起身进了他们的厨房,不敢问儿媳,悄悄儿的问儿子:“小儿,今个是八月节了,咱该吃顿团圆饭了吧,都兴这个,你看?”
“人家兴,俺不兴。”媳妇恶声恶气的说。
老太太往他们的案板上一看:包好的饺子在篦子上摆着,刚好够他小两口吃的。她明白了。就走出来跟老头子说:“老头子,别等了,人家锅里就没咱的饭,走,咱上当街看看去,看谁家做了好吃的,咱就当没儿没女要饭的老头子老婆子。”
说罢这俩老人果然去大当街吆喝着要饭去了,其实大伙都端出来饭菜他们也不吃,他们只是宣泄一下心里的愤怒和伤心罢了。当然,从此小两口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村里人都对他两口子冷嘲热讽爱理不理的。他们两口子也不在乎:哼,这样更好,来后村里谁家有事咱都不去不随礼,既省了力气又省了钱。
只是这小两口越过越心慌了,因为他们结婚都三年了还没生出孩子,这可急坏了他们,就开始求医问药的看为啥没有孩子。可是看了好几个大夫,人家都说他两口子没病,身体好好的,可是这身体好好的为啥怀不上孩子呢?
无奈,他们两口子就去找了一个有名的算命先生,问他他们啥时候才能有一个孩子。那个算命先生一看他俩说:“恕我直言,不是你俩身体有病,你俩命中无子。”
俩人一听脸都成土色了,男的就嗷的一声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扑通扑通给那个算命的磕起了头,嘴里说:“恁老人家一定得想法叫俺有个孩子,恁老人家一定得想法叫俺有个孩子……恁是半神仙,恁一定有法……”
那个算命先生看他心诚,盼子心切,哭的可怜,就想想说:“也不是没有法破了你这个命,但是一切命理都有道理的,想想你俩平时哪一点做的过分,违背了常理,触犯了神灵了吧,想好了在来找我,我在想法给恁破这个命理。”
俩人就对视一眼羞愧的低下了头。
俩人知道他们对老人不孝,对邻里不敬,还为了省香烛钱从来不敬神不摆供,甚至为了省钱厨屋里连灶王爷也不请,过年过节的也不给众神摆个供。他们觉得就是他们俩的吝啬小气把神灵得罪了,就又双双去找那个算命先生说了他们俩人的罪过,并说只要老先生问神灵给他们要一个孩子,他们就该,再也不小气邻里再也不苛待老人了,老先生要他俩咋样他俩就咋样。
算命先生说:“那我就做法请来送子观音,跟她求求吧。不过,你俩要是心诚,就要给送子观音奶奶许诺些钱财好叫送子观音施与众穷人。”他们连连磕头说愿意愿意。那个算命先生又说:“恁可不要认为这钱财是送子观音要的,送子观音是神,她咋会要我们凡人的财物呢,她是拿她施舍全天下的穷人的,谁最需要啥她就把谁用不了的拿过来去给他人,就像你们急着要孩子但要不是,可是谁家孩子多了养不了送子观音就会把他的孩子送给恁,恁知道了吗?”
俩人连连点头是知道了知道了。
于是俩人就俺算命先生说的给了他大量的钱财还在算命先生施法的供桌上摆了鸡鸭鱼肉供奉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