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灰暗的云层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把整座江南市都笼罩在大网中。刚开始,东方的云层还有一些隙缝,透出一个白乎乎的像个鸭蛋似的太阳。但随即,风吹云动,黑黑的乌云拼命地把云层的隙缝堵上了,堵得严严实实。那个白乎乎的像鸭蛋似的太阳只露了下脸,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下躲在黑云的帷幕中再也不肯出来了。

天越来越暗了。空气中充斥着摸不着看不见的潮气,可它确实存在着,只要你在室外呆上一会儿,你的皮肤上就会有一种凉凉的湿湿的感觉。江南人是识天的,一看到这个天气,便知一场大雨就要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董岩坐在通往江南市经济开发区的大客车上,这是一辆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的厂车。董岩是这个公司的副总经理,他一只手吊在车顶的横杠上,忧郁的目光投向窗外。外面大雨如注,这长长的雨丝恰如他纷纷的愁绪。

早晨,妻子玉娥的病更加厉害了。董岩要送她去医院,玉娥有气无力地说:“算了吧!我这病就这个样,你还是去上班吧!唉,我真是个没用的女人。董岩,我拖累你了!”董岩眼睛一潮,说:“你说什么呢,只怪我没本事啊!”他喂了妻子几口粥,心想他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就1千多块钱的工资,妻子下岗,每月拿两百多块生活费,还不够她十天的药费呢。而他这点工资,扣去养老、医疗保险,实到手也就九百出头。这工资他要养一家三口,供儿子志超上高中。现在的学校还真读不起,这钱那费多如牛毛,志超十天半月就要向董岩伸手要。年前,董岩拿到了几千元军转干部的生活困难补助费,他左手换右手,在手里还没焐热就拿去还债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啊。本来这个月他领了工资后,想帮妻子做一个24小时心脏跟踪监护,妻子的心脏病得好好看一看了。可他去领工资,卡上只剩两百多块。一问,原来厂里财务把军转干部生活困难补助费扣了个人所得税。董岩只好叹气,纳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财务这么做是怕税务部门来查,她不愿意担这个责任。因此,玉娥一说不去医院,董岩也没再坚持。他人硬货不硬,兜里没钱呀!虽说玉娥有医疗保险,但一进医院,入院费要付四百块,还有治疗期间个人自理部分的药费。玉娥每次住医院,董岩就得拉债。儿子虽读高一,但三年眨眼就过去,就要高考。可他没一点积蓄,儿子读大学的钱还在天上飞呢!董岩的目光被雨幕挡了回来,眼前只有白花花的一片。他的一颗心吊着,妻子没去医院,还不知怎么样呢?

江南的黄霉天下起雨来像是忧伤女人的眼泪,滴滴嗒嗒没有停歇。而人在这个时候的心情也像这阴霾的天空,恨不得一拳头把天戳个窟窿。特别是这些江南市红丰食品有限公司这个全市最差企业的职工,嘴里骂骂咧咧的,永远有一肚子发不完的牢骚。车内十分拥挤,过道上都站满了人。车子颠簸着,人在车厢里就摇来晃去。

突然,人们尖叫起来。原来车顶漏雨了,雨水从车顶的两个紧急通道口中嗒嗒滴滴地流下来,车顶横杠上也都是水。这些雨水就溜进了站在过道里的人的脖子里,衣袖中。汽车在拐弯时,那雨水就更不客气地甩到了座位上职工的脸上与身上。于是,车厢里的牢骚就变成了一片骂声。“这车不是才买一年多吗,怎么就漏雨了?这是哪个王八蛋去买的,这王八蛋收了人家多少的回扣?”“上次下雨就漏了,为什么不去修?一个人坐几十万块的小车,哪怕是擦了一点皮,就有拍马屁的乌龟王八蛋去伺候。我们七八十人挤一辆车怎么就没人管了?这人死了?”

这些话像在抽打着董岩的耳光,他是公司副总,兼管着车辆。可董岩冤哪,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老总的小轿车开腻了就换,一辆换一辆。其他几个副总也人手一辆,还有老总的哥们儿也是进进出出都是轿车。公家的车就是他们私人的坐骑,有时顺便搭个便车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这些人都风风光光,唯独他董岩虽是副厂级却有职无权,跟着职工一块坐这大客车。这车是他奉命到厂家去买的,买车时老总关照董岩挑最便宜的买。拣了最便宜的,老总还要董岩杀价。厂商无所谓,一分钱一分货。你不是要少花钱多办事吗?那我给你车里的一切配置都撤了,只剩下十几排光秃秃的塑料凳子。就连车顶紧急通道口的封圈也省了,镙钉一紧了事。可是,老总及副总们的车一有点小毛病,就进汽修厂,还要美容。到时,拿张支票让董岩送去,有时就让财务转帐。董岩曾对老总说过要修大客车,几辆大客车都漏雨。老总勃然大怒:“你神经病,才买一年多就漏雨啊?你当我三岁小孩子还是白痴?你买的你解决,我是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董岩手上一分钱的支配权都没有,职工们不知道这些。这时一个职工大声说:“董岩,你拿了高工资,得了厂里的好处,你就这个样子,一点也不管工人的死活?你就是把年终红包拿点出来修修车也不死人的啊?”

董岩只好苦笑。红包他确是拿了,三千块。他确是比职工多拿了,职工们月工资平均五六百元。在他们面前他实实在在是高工资,是个富翁了。工人骂他的话他统统吃进,他无话可说。但他跟他的老战友们比比,他们吃饭不要钱,酒喝公家的,烟抽公家的。这些家伙光车贴每月就达2500块以上!董岩跟他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也想骂人,也想发牢骚。都在部队贡献了青春,他们吃香喝辣的,而他的水平也不比他们差,凭什么就他该喝稀的?但这些他能对职工们说吗?他只有沉默,这样工人们发顿牢骚也就完了!

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儿子志超焦急的声音:“老爸,妈晕过去了,你快回来!”

董岩脸色大变,立时大叫:“停车——!”

吱!一个急刹车。车还没停稳,董岩就跳下了车。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马上往城里赶去。他在车上拨打120,急得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