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景,相安无事。深宫永巷夜笙歌,民间疾苦已半载。

雨水成灾,粮草尽淹,民无米粮果腹,苛捐杂税却依旧徒增不减,厚敛无情,激起四海之愤。

自陛下威权假于宰相,法令不行,灾情备于岁时,阴阳失度,纵为轸虑,难以获安,臣不敢言,良有以也。此乃,帝宠所致。

国忠之极,半载之前就已让人心寒发噱。死者已矣,亦不得安息。

林甫葬前,使人诬告,生前与阿布思实为父子,企图谋反。

国忠提醒,玄宗方忆起,禄山收服阿布思清君侧之一事,大怒,信以为真,立案侦查。

林甫之婿,骇因此牵连,趋炎附势,以作伪证,污蔑其岳父有逾越之嫌。

棺木未葬,便剖棺取珠,剥其紫衣帛锦,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

“李林甫,没想到你堂堂一国之相竟也会落得今日身败名裂,尸骨无存的地步。真是验证了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拿出了当日李林甫送给她的那个琥珀斑斓的檀香宝盒,神情异常的凝重,但在恍惚迷离间,她却轻舒了一口长叹,反觉重担全消,如释重负。

“还记得这个檀香宝盒吗?这是义父当日冒雨前来掖庭宫专程送给我的,只是辜负了义父的一番心意,女儿还没来得及穿在身上,义父你就长辞人间了,哎,真是可惜。”

香熏坛内常热沉香,麋香四溢,晚来香风,经久不歇。

檀香紫木雕锦,藏匿不菲之珍。

明窗净几,竹榻茶垆。锦盒至中,熏染茶香。

绢拭盒表,浅尘尽驱,玉泪微垂,漆不留痕,消弭无迹

盒掀,内置雪裘,瑰宝珍馐难抵其稀,人间,难得一见。

雪裘,透彻晶莹,纤细柔软,甜白釉色,洁如皓银。

外饰玄冰,内灌暖春,罕见之至。

珠玑虽珍,无福受之,飞琼伴侣,已逝多载,良人何在?

奇葩艳卉,沧海遗珠,皆不属凡尘。

劫,

结。

终应劫数而结缘,孽缘,藕断丝连,无怨无悔!

“没想到你棺木未葬,陛下便剖棺取走御赐给你陪葬的珍珠,还剥去了你身上紫衣帛锦,让你清寒上路,委屈义父了。既然义父生前视这雪裘如珍宝,那女儿也不想独享,不如就把它作为殉葬品赠与义父,希望义父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雪裘,带着胡婈綪此生的积怨,埋葬在了让世间万物化为乌有的焚化炉里,荼毒如火,烧不尽上苍的不公,焚不化世间的冤屈就让这一切的罪孽都挫骨扬灰,随风逝去在这污浊的世界里,永不重生!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又已步入初冬。而这个寒冬对于大唐而言,绝对是个非比寻常的冬季

‘有一个月没有安禄山那边的消息了,玉漪为什么还没找到他造反的证据,安禄山必反是无庸质疑的,只是几次面圣,陛下都只当是我和安禄山将相不和,信安禄山为忠。那哪日他真的鼓噪南下,进军中原,那我将会成为他第一个肃杀的对象,不行,我要赶紧让陛下先发制人,以绝后患。’

“起禀相国,这是刚从番邦进贡来的贡品,请相国过目。”

“番邦贡品?”杨国忠细细的检查了此次进贡的贡品,都是些珍奇古玩,唯独那天然蚕丝所织成的屏风犹是显眼,毕竟屏风与其他古玩体型相比,着实要大得多。而上面的绣了一个字,似乎在传递着一个讯息。

“静?”这一定是玉漪要传递的讯息,因为他们此前曾约定以红色作为密色,是暗语。而这‘静’字恰好是红线所绣,只是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叫我按兵不动还是

屏风,静,难道是‘风平浪静’?不可能的,安禄山不可能到现在还是风平浪静,莫非安禄山太狡猾,其实背地里早已暗训袭兵,只是玉漪没有察觉?

不行,不能这么守株待兔下去,我要一定要反客为主,不然自己的性命就堪忧了。

我首先要做的是先让陛下疏远安禄山。现在唯一能够牵制安禄山势力的办法,就是让陛下封蕃将哥舒翰为西平郡王。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和东平郡王安禄山军力抗衡。为今也只能先拉拢哥舒翰,利用他们的对峙关系牵制安禄山造反了。

这年冬天,国忠随从玄宗于华清宫,屡言禄山必反。

为求玄宗信服,放言唆使召禄山回宫。

杨国忠在玄宗面前断言,召其必不来。

玄宗有所动容,暂信国忠之言,诏令发出,召禄山赴旨以求安心。

这些话全进了慕容筱庚的耳中,似乎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时间上恰到好处,华清宫敦煌壁画耗时十个月,终于如期完工。现稍作休息半月,便要再赴旨回乡,去四川为蜀山作画了。

数日后,禄山奉旨回宫,使杨国忠预言破产。

一进华清宫,便哀嚎恸哭,以博同情。

“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国忠嫉妒,欲谋害臣,臣死无日矣。”

的确,杨国忠嫉妒谋害以求自保是真,但安禄山诚恳感恩之样则是阳奉阴违。

然,玄宗“益信禄山为忠”,兼亲自脱御衣相赠与卿,令禄山受宠若惊。

禄山蓄谋,已非朝夕,难以再度笼络其心。祸根深埋,后患无穷。

“娘子,要不是有人飞鸽传书,告知这是一场阴谋,要我前来赴旨,不然,恐怕早已祸几不测了,陛下一定会听杨国忠进言,剿平我栖身之所,治罪于我。娘子担心为夫安全,硬要跟来,真是苦了娘子你了。”

“相公别这么说,夫妻本为一体,丈夫有难,做妻子的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此番跟你前来,我想杨国忠已经知道我心所向了,他一定不会轻饶我们的。我们现在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再不疾驱出关,恐怕会遭杨国忠毒手。”

“那我们即刻向陛下请辞,立刻回番。”正当安禄山和秦玉漪要去面圣请辞时,一个他们素未谋面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

“我就是那个飞鸽传书,为安将军通风报信之人,在下薛庚。”

“薛庚?没想到是仁兄为我们化解了这次的危难。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说来话长,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安全护送两位回番。安夫人猜的没错,杨国忠已经准备好了买凶杀人,一旦你们面完圣,踏出皇宫十里之外,便有杀手埋伏。”

“相公,看来形势对我们不妙啊,我们现在是进退两难了。”

“安夫人放心,在下已经为你们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定能让你们安全回番的。”

“哦,兄台请说。”

“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们向陛下请辞之后,便即刻营造急于回番的举态,我会在城门外派人接应你们,然后我会事前顾两个毫不知情的人与二位掉包,让他们做替罪羔羊。杀手误以为任务完成之时,我们便乘他们交差这段时间快马加鞭,以日行三四百里的速度,直奔回番。等到杀手提着人头去交差给杨国忠收钱的时候,发现所杀之人并非二位,但也已经为时已晚了。”

“那不知兄台所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指何处?”

“华清宫殿外,薛府。”

一切皆如慕容筱庚掌握之中,安禄山夫妇二人顺利的回到了番地,开始进入紧急部署状态,安禄山起兵叛乱决心已定,等待唐王朝的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灭顶之灾。

而慕容筱庚此刻也奉旨前往四川,即刻启程。不过在他临走之前,他和胡婈綪最后见了一面,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留下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承载着他为求真相的所发的毒誓。

“现已纸条为誓,我,慕容筱庚将要于明年中秋月圆之夜以前攻破此座皇城,带你飞离这个囚笼回到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如若实现,愿你信守承诺,将真相告之,而后,我将用你的鲜血来祭奠我死去父母的在天之灵。”

他走了,留下的却只有这个毒誓。攻倒皇城?他手无缚鸡之力,何以扳倒这无坚不摧的堡垒?况且他只是奉旨前往蜀山作画,为什么好像另有企图?明年中秋月圆之夜,他真的实现他的诺言,带我飞离这个囚笼?然后要用我的鲜血祭奠他父母的在天之灵?不管怎样,如果真的可以死在他的手里,那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世途沧桑,变幻莫测,如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相识如若不可避免,那么,就接受命运安排的沟壑!

囚之深,伤之痛,人生只如初见,终究回归原点。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只是蓦然回首间,巨浪滔天,翻江倒海。

而,岸,今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