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防盗门，芮青转过身，她看着那个站在客厅中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男人。让他进门，或许并不明智，但她并非屈从于他刚才在门外说的那句话━如果你一直不肯和我说话，那我就一直等在这儿，只是她告诉自己，如果这次谈话终究是不可避免的，那就面对。
无论如何，他已经不属于我的生活，就让这次见面成为永远的结束。
站在房门边的芮青看上去是那么冰冷，她似乎在随时等他说完他的话，然后开门请他离开。程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把手中拎着的一样东西立在地板上，然后打开那个窄小的封口，他取出了其中的物品，他把那件物品举在胸前，仍然不发一言，他仔细地观察着芮青的表情，可是她的表情却如死水一般平静。
“我第一次给你拍照，拍了好多张，这是其中的一张，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那天我们去爬香山，是在高二那年的暑假，我记得很清楚，相机还是我跟我叔借的。其实，你最不喜欢爬山，而且天气还那么热，可是因为我说要去，你就不再有半点犹豫的一起来了。你那天穿了件鹅黄色的短袖衫，牛仔蓝的及膝短裤，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你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连额前的头发都打绺了。可是，你却一直笑得那么开心，而且……”
“你是来回忆的吗？”芮青突然打断了他，声音中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如果是，你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容容？”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芮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少顷，她侧过身子，伸手要去开防盗门，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门锁，她就听到“咣当”一声，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
芮青瞪大眼睛，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因为情感的冲击而显得有些扭曲了，那双眼睛烧灼着，目光滚烫。
“我求你了，容容，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知道我对你的伤害太深了，这是我活到现在犯的最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曾经拥有世界上最爱我，肯为我奉献一切的女人，我却不要她，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心和莫名其妙的自卑感，我竟然离开了你。现在，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因为我根本就忘不了你，因为所有的记忆全都在这里生了根。”程煊使劲地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他沉重地喘息，一双眼睛就像要被瞪出眼眶。
芮青发觉自己的腿在微微发抖，但她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一动不动。
程煊慢慢放缓了呼吸，他有些不敢相信似地看着芮青的脸，她怎么还会如此平静？为什么从她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从前熟悉的感动？她曾经是那么轻易就会被他打动的。程煊抬起另一只手，就在要接触到芮青脸颊的一刹那，芮青开了口，“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程煊的手僵在了半空，芮青冷漠的语气就像一盆当头冷水让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紧抓住芮青的手，芮青不再看他，就像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走开。那张放大的水晶像片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芮青从它旁边走过，甚至没有看上一眼，她站在落地窗前，半晌，她转过身，直视着程煊，她的声音听上去依旧从容。
“我现在说的这些话，希望你能够平心静气地听。如果你这次回来是为了求得我的原谅，那么现在你大可以放心了，但是如果除此之外，你还想着一切能够回到从前，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不可能。三年多的时间也许不算长，但是也足够改变一个人的生命轨迹，我想你应该已经拥有了与以往不同的生活，那么我也一样，我不想解释的更多，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我只希望你明白一点，无论你今天抱着怎么样的想法而来，都请你到此为止，而且这将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
“你是在告诉我你已经不再爱我了，是吗？”程煊分秒不离地盯着芮青的眼睛。
“是的。”
“你说谎。”程煊轻轻地摇头，“你知道吗？你很从容，你太从容了。这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我对你而言确实不再有任何意义了；二，你希望我认为我对你而言不再有任何意义了。你觉得我会选哪一个？”芮青的沉默让程煊淡淡一笑，“容容，自欺欺人的话谁都会说，但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可以说明一切。你还是每天都喝碧螺春吧？我离开以后，你还有没有做西红柿鸡蛋面和烧茄子呢？你的手机号从买的那天起就没变过，我始终记得你对我说，我不喜欢用手机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有手机，这样，你就不需要担心我在想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你了，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我第一次来找你的那天晚上，你接到的两个没有人回答的电话就是我打的呢？还有这套房子，”程煊抬头四下打量，然后指了指芮青身后的阳台，“只因为我说，从那里一定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阳，你就买下了，尽管它的朝向并不好，并且，在我离开之后，你也没有退掉它。”
程煊一步步走近了芮青，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我学会游泳了。”说完这句话，程煊清楚地发现了芮青目光中的细微变化，“游泳好象是你唯一感兴趣的运动，但是每次你说想教我游泳我都不肯，因为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其实很怕水，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六岁时我的两个表哥差点把我淹死在澡盆里。还有，我也喜欢上吃咖喱了，记得吗？这在以前我是碰都不会碰的。除此之外，我还开始用手机了，因为我觉得我从前的想法很蠢，如果我不想被别人找到，我可以关机，我还可以直接挂断那些我不想接的电话。
“容容，如果我这次回来，你已经嫁人，我没有任何话好说，但是你没有。我也很清楚，如果想在一夕之间求得你的原谅重新获得你的爱那是痴心妄想，可是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三年多的时间也许不算长，但是也足够改变一个人的生命轨迹，那么至少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认识一下我的改变，如果最终你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新的我，那么我会离开，永远不再打搅你的生活。”
程煊向后退开一步，转过身，他蹲下身子，把那张躺在地板上的放大的相片拿了起来，立在了沙发上，他望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庞，“你大概一直没发现交给你的底片里少了一张，我也从没告诉过你，我又重洗了这张照片，从洗出这张照片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把它带在身上，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决定去把它放大，今天刚把它取回来就特地来送给你。其实你和我一样清楚，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共同的记忆，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程煊又看向芮青，她的视线仍然落在地板上。程煊转身拿起了放在写字台上的笔，在一张空白稿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抛下笔，他说：“这是我的手机号。”
程煊再度走到芮青面前，他的声音诚恳而充满深情，“容容，我爱你。我知道我以前从没对你说过这句话，但是这一次，不管你最终会不会再接受我，我都要现在明明确确地告诉你，我爱你，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羞于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