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展厅由于参观者的涌入而不再显得冷清,江越站在展厅的入口处,他的目光在人丛中不断地搜索,很快,他的搜索有了结果。
程煊结束了与又一位摄影界前辈的寒暄,开幕第一天,嘉宾大多已经到场,但是他最最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却还没有出现。程煊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他没有动,而是注视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他们对视了片刻,直到那个人向他伸出了手,说:“我是江越。”
“我知道,我是程煊。”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彼此都感受到来自对方手上的力量。
“我们去外面谈吧。”当他们的手放开时,程煊说。
展厅的外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可以看到与此大厅相通的另外三个展厅的入口。程煊和江越在大厅内相对安静的一角站定,程煊点着了一支烟,接着把那个银制烟盒递到江越面前。
“谢谢,我不吸烟。”江越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是吗?那很好,芮青就不喜欢人吸烟。”程煊边收起烟盒边说,“可是这个烟盒却是她给我买的,她说我抽烟抽得太凶,用这个也许能控制一下每天抽烟的数量。”
江越没有答话。
“看来,芮青已经把我和她之间的事都告诉你了?”程煊喷出一口烟雾说。
江越点了点头,不想去纠正他的话,他反问道:“芮青也跟你说了我和她的事吗?”
“不,她没说,我只是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听到她叫你的名字。”
江越的心沉了沉,她果然还不曾向他提过我,难道她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吗?这代表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开摄影展?”程煊忽然问。
江越的思绪被打断,他空了一下才回答,“我从报上看到的消息。”
“这么说不是芮青告诉你的?”
“不是,她并没有告诉我你回来了。”
“她果然没说。”程煊笑着摇了下头,他又看看江越,江越的表情凝重,“那么,你怎么认出我的?报上登了我的照片吗?”
“报上确实有你的照片,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曾在电梯口碰过一次面,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难道那时候你就认出我了?”
“是啊,人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程煊注视着江越的眼睛,他在用眼神对他施加压力,然而江越异常平静地回望着他。
“你是不是那晚听到了我和芮青的谈话?”
“是的。”
“那么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请你对芮青放手。”
“我不能。”
尽管程煊的拒绝已经是江越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但是听到“我不能”这三个字仍然让江越觉得仿佛胸口受到一记重击。一时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把他本已经想好的要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此时此刻,似乎他能做的只是紧盯着程煊的眼睛。
“抱歉,我知道这不是你想听的答案,但却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答案。”程煊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他的语气十分诚恳,“既然你已经了解了我和芮青的过去,我也就不必转弯抹角了。我不否认我曾经伤害芮青很深,但那是从前,坦白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曾经很自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虽然芮青的身世也很不幸,但他毕竟还有母亲,而我是个纯粹的孤儿。在外人看来我一直很骄傲,但实际上很少有人了解我的内心,甚至在芮青面前我都无法还原最真实的我,我也曾经以为我没有足够的能力给芮青一个幸福的家,没人比我更清楚芮青对于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家的渴望,但在当时我却觉得她的爱以及她的付出对我来说都是种沉重的压力,以至于我是那么愚蠢地做出了离开她的决定。现在,我回来了,那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芮青对于我的意义。很可笑,是不是?我居然花了二十一年才明白这一点。”
程煊顿了顿,从江越的脸上他看不到一丝反应。
“我之所以会选择今天作为摄影展的开幕日,是因为今天是我和芮青的纪念日,是我和她在九岁时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我会记得这么清楚,也因为今天是我妈妈去世的日子。我总觉得是我妈妈在冥冥中安排我和芮青相遇,因为我孤独,从身到心,只有芮青才能解救我的孤独,也只有芮青才能包容我的一切错误。”
程煊把视线转向大厅的玻璃窗,从这里望出去,是一大片绿地,两个工人正推着隆隆作响的割草机在修剪草坪,“我把她放开得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江越的内心百味杂陈,程煊的诚恳和坦白是他始料未及的,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仿佛他才是那个掠夺者,但与此同时,不能对芮青放手的想法也在紧紧把持着他的大脑,这两种想法的交锋让江越忽然意识到,他今天与程煊见面的决定或许是个错误。
程煊再次面对江越,他的眼神中竟透露着恳求,“其实,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因为是我该请求你对芮青放手才对。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自私,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很爱芮青,但我还是要这样请求你,对我和芮青而言,我们已经完全渗透进了彼此的生命,即使分开,我们也在影响着彼此的生活。我想芮青没有告诉你我回来了,是因为她太善良,她从不会主动去伤害任何人,尤其你又是那么爱她,如果你不开口,她决不会先离开你,所以……”
“恐怕我也只能说抱歉,”江越打断了程煊,“因为我同样不能。”
江越眼中的坚定让程煊微微一惊,而他在与程煊对视了片刻后,转身离去。
“江越。”从背后传来的呼喊声让江越停下了脚步,他回转身,静待着程煊下面要说的话。
“到现在为止,芮青有没有跟你说过她爱你?”
这问题让江越好似当头挨了一闷棍,他瞪视着程煊,无法作出任何回答。
“她没有,对吧?她没有。”程煊的声音稳定而不容置疑,“因为芮青曾经跟我说过,她不会再对除我之外的其他任何男人说出”我爱你‘。“
直到程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江越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大厅里熙来攘往的人声全都汇成了一句话在江越耳边震聋发聩似地响成一片━她不会再对除我之外的其他任何男人说出“我爱你”。
重新回到展厅里,程煊做了个深呼吸,他知道他的话起到了作用,但他的心却并未因此感到高兴,他环视四周的人丛,依然没有看到芮青的身影,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正在他愣神的当口,有人在背后喊他,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让他惊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