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李菲,李阿姨皱着眉眼中泛起一丝愠怒,“她啊,还不是老样子,读个硕士也就算了,前两天说准备直博了,读书都要读傻了,可气死我了。”
“读书读得多还不好啊,李阿姨您就省心吧,李菲可是我们宿舍四个人里面成绩最好的了,那会儿每年都拿奖学金。”
李阿姨叹了口气,望着叶清欢的眼神有些怜惜,“那会儿全院唯一一个拿着国家奖学金的可就是你了,系里一个保送研究生的名额原本该是你的,要不是你不去,那丫头也落不到这好。”
说到这儿,便有些伤感。
叶清欢避开了李阿姨的目光,笑着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阿姨,您先忙着吧,我先去看看我妈了。”
大四那年院里面有一个保送京都大学设计院硕士研究生的名额,人选从全校综合成绩排名前三里面选,叶清欢和同宿舍的李菲两个人不相上下,但是要真的往细了说,在条件十分简陋的情况下,叶清欢用最低廉成本的广告设计案拿过两次全国赛冠军,这两个冠军足够成为她获得这次保送机会的资本。
但面试那天,她没去。
她至今都记得李菲面试回来,脸色铁青,气咻咻的把面试资格表拍在叶清欢的书桌上,大声的质问她,“叶清欢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觉得自己参加就一定能赢了我是不是?去年评选优秀大学生的时候也是,你说不参加就不参加了,你什么意思啊?我不需要你让着我。”
疗养院每个月的治疗费不低,叶清欢那点儿奖学金远远不够,李菲和她妈妈两个人明里暗里帮了多少忙,别人不知道,叶清欢心里一清二楚。
她能做的不多,无非就是知道李菲一心想去京都大学设计院,履历表上缺一个国家级证书而已。
“你想太多了,我没让着你。”
“那你为什么不去面试?”
“我不想去京都大学。”
“为什么,怎么可能?”李菲眉毛一横,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京都大学的设计院是多少学设计的学生挤破头想要去的地方。
“我要是去了京都,谁来照顾我妈啊。”
那时候的李菲,一脸欲言又止的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好像是生气,又好像是沮丧。
后来她如愿以偿拿到京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如愿以偿北上,毕业一年多了,没再跟她联系过。
叶清欢知道李菲在生自己的气,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大学四年一直想着要跟自己一较高下,从奖学金的评定,到每年学分绩点的排名,再到学校社团组织活动频率,再到社会实践的经历,每一样都在跟她比。
等待了三年多的一场大战,最后却发现对手已经没了,即便是赢了战争,心里面多少也是很憋屈的吧。
叶清欢很无奈,说她不想去京都大学是假的,但现实就是这样,她早就认清了,能安稳读完四年本科就已经是莫大的运气,她需要早点毕业,早点出来工作赚钱,好每个月支付那笔昂贵的疗养院费用。
一名美貌妇人坐在走廊的藤椅上,膝盖上搭着褐色的毛毯,正在晒太阳,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旗袍,烫了头发,涂了红唇,像是上个世纪的人一样,
台阶下面是一院子的月季花,开的正好,阳光洒在花朵上,也洒在她的旗袍花纹上,妙不可言。
“妈……”
叶清欢小声的喊了她一声。
叶兰回过头,侧身望着叶清欢,打量了许久,眉眼弯弯含着笑意,柔声道,“哪儿来的小姑娘,长得真好看,这要是放在我们剧院里面,一定能培养成个台柱子。”
叶清欢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我是清欢,你又不认得我了?”
叶兰愣了愣,“清欢?”
叶清欢满怀期待的望着叶兰,以往来见她,只要提到自己的名字,她总能有片刻的清明,想起来自己是她的女儿。
叶兰自顾自的念叨着‘清欢’两个字,眼神飘得有些远,好像穿过了眼前的花丛,她轻声吟唱道,“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妈……”叶清欢皱了皱眉,“人间有味是清欢……是清欢。”
叶兰自顾自的反复念叨着这词的最后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忽的望着叶清欢,“他说,要是生了个女儿,就叫清欢。”
“谁说的?”叶清欢蹲下身,扶着藤椅的边缘问道,“是我爸爸吗?”
叶兰忽然拧着眉,“他不是你爸爸,你没有爸爸,你没有。”
说完这话之后,她掀开腿上的毯子,转身进了屋,将房门关的碰碰作响,直接将叶清欢关在了门外。
叶清欢望着走廊上迎风摇晃的藤椅,和面前一院子的花团锦簇,她缓缓吐出嘴里的一口浊气,有些沮丧。
叶兰以前脾气很好,发病之后脾气一天不如一天了,她好像总是在想以前的事情,想的事情越来越早,起先还是叶清欢小时候的,现在想的却已经是没有叶清欢的时候,她年轻的时候。
偶尔也会提到‘那个人’,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总要念上两句词,苏轼的《浣溪沙》,也是叶清欢名字的由来,那个给叶清欢取名叫‘清欢’的人,大概是自己亲生父亲吧。
叶清欢这么想过。
但是只要自己问道这个问题,叶兰就要发脾气。
李阿姨闻声赶来,见叶兰的屋门紧闭,只剩下叶清欢一人站在走廊下,便走上前安慰道,“又犯毛病了吧,这两天总是这样,平时心情好的时候侍弄侍弄这院子里的花,这两年长得越发好看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关起门来不肯跟人说话,其实也没什么,到了晚上吃饭,她肯定就出来了。”
叶清欢点点头,望着这一院子的花问道,“我妈以前没生病的时候最讨厌家里有花花草草的东西,我一直以为她不会侍弄这些东西。”
“她做的可不比专业的差。”李阿姨指着月季花后面那一丛还未开放的郁金香,“上个月疗养院的领导来视察前,院长从外面找了两个专业的园艺师父来,那两个师父说你妈妈这个手艺可是专业的,要不是学过的人,绝不可能做到这么精细。”
说着,李阿姨朝着窗台上看了一眼,“那盆插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