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的队伍从武穴开拔,先驻石首。附近有曾尚武一支兵,因为响应南军,弄得饷源断绝,官兵们在民间不免做些抢劫的事,变成流寇相似。我在武穴通电主和,曾尚武就派人和我接洽,要求我把他们收编。我到石首,即答允他的要求,改编为一营,弟兄们都是鄂西人,训练了若干时候,便为很好的队伍,派在石首驻防。曹仲三等听说我收编了这批人,非常不高兴,闹了很久的别扭。
从石首又进驻公安。刚刚到公安,临澧镇守使王振亚连电向我告急:说胡瑛、周则范向他进逼,危急万分;一面又致电政府和曹仲三。政府和曹仲三也是左一电,右一电地催我赴援。后来我派侦探打听,知道胡瑛等已退至常德,我方率部进至津市。
津市是一个富庶的鱼米之乡。街道店铺规模颇大,胜过河北、山东的府城。王振亚在这里闹着一个银号,发了数十万的纸币,门上贴布告,不准兑现。他用这种纸币办大批的米,大船大船地运到汉口出卖,赚了现钱,回来又印发纸币。因此人民颇为衔恨,我到了津市,和他谈话,我说:
“我们的弟兄到贵地,用现洋在街上买东西,找回的零头,七角八角的,都是你银号里发的不兑现的票子,怎么带到别的地方去花?你看这事怎么办?”
他就笑了。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请我的军需和他的军需去商量,必定可以设法的。我们队伍刚入湖南界,总要和对方避免闹意见才好,所以也只好由他去了。原来他对于外来的军队却是很客气的。
王振亚是前清的举人出身。他镇守使署有着几营人,几营的官长,都是他的子侄充任。我真不明白他是在办国事,还是在办家事。过了二年,王振亚即被他的镇守副使卿衡所杀,财产亦倾荡无余。这种结局,是必然的,一点都不足怪。
三月初我又接到进攻常德的命令。队伍没出发,胡瑛和周则范部又围攻澧县,不久又忽退去,我即率部跟踪至澧县,经临澧而进向常德。此时最感困难的,就是运粮的运输问题。由澧县到常德一路,尽是稻田,所走的就是弯弯曲曲窄狭的田埂,再无大路可循。从后方把蒸好的馍馍烙饼运到前方,至少得两天的工夫,赶到了目的地,食粮都已发酵,馊的不堪入口了。我常常想,不但开发富源,繁荣农村,必先须发达内地交通,就是单从国防着想,建设全国的交通网,也是刻不容缓的急务。遍地都筑起铁路,暂时当然不易办到,但修筑公路,倒并不是一件难事。如果全国公路网完成,那对于经济文化,以及军事方面将起如何的作用?(可是还必须自己办汽车制造厂,自己开汽油矿,否则还是害多利少。)这时我就立下决心,要在我国人的能力范围之内,进行这事。后来我到处利用工兵修路,极力提倡辟筑公路,都是这时的刺激所促使的。
第二十五章在常德(一)冯玉祥回忆录
途中,我接到署理常德镇守使的命令。到了临澧,即委邓鉴三先生为临澧县知事。鉴三先生名长耀,为河北镇海县人,自幼饱读诗书,生长于农村,深知民间疾苦,在太医院学医,卒业后任二十四团第三营军医长,后于绥远调到廊坊为我们第十六混成旅军医官,是我早年最膺服的一位师友。我请他为亲民之官,料他必能胜任称职的。他在临澧两年,果然政绩卓著,很得人民的爱戴,到后来他卸任的时候,人民都烧香,放爆竹欢送他。他在任上,颇有些可记的事。因为医学很好,他坐堂问讼的时候,看见告讼者面黄肌瘦,或是有病的样子,他就把讼事摆到一边去,给他们诊治,细细询问病征,而后开了方子,请他们照服。和他们说:“你的官司是没关系的事,还是身体要紧,你应当快快把身体弄好。”乡民常感苦痛的就是无处问医,现在这位知事大人自己要替他们医病,心里怎不感激?仁义所被,久而久之讼事也少起来了。他又常常下乡走动,看见哪家有女孩缠着小脚,他就坐在哪家门口不走,见了那女孩的父母,就千言万语地谈说缠足的害处,一定要把人家说得服了心,把他女孩解了缠布,他才罢休。又提倡戒赌、戒烟,也是挨家挨户地去说道理。这样,不用政令,只说道理,所以各项事都办的特别有效果。还有一件事,我有一位本家孙子,从家乡跑来找我。我是素来不肯用本家,用乡亲的,除非真是贤者能者。鉴三先生那时正要赴任,就把我这本家要了去。我请他好好管他,不能放纵他。哪知邓到任上,就放他做科长。邓的做法太清廉,使手下人大感失望。一天,邓在屋外散步,听到屋子内几位科长在谈天,说像县长这样的弄法,只是顾他自己博一清官的名声,我们将来连裤子都落不着。邓听见这话就是我那个本家说的,当即毫不留情,把他赶走。他到长沙,又冒用我的名义,在省长那里弄一个警务长的官儿,一放仍是放到临澧。他耀武扬威地去接差事,意谓你把我撵走,我自有本事来做官,看你还敢管我不敢?鉴三先生看见他来了就说:“像你这样不学好的青年,不管你是走的什么门路,我这里反正不要你!”毅然决然地把他押解出境,决不因为是我本家的缘故,而对他有所姑息。这种公正严明,有胆有识的作为,实在叫人敬佩。这都是后来的话,叙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