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炎热的暑天,我率部向常德行进,一路甚感困顿。一日行至距常德二十里的梁山地方,大家停下来歇午。我那时因出汗太多,在山脚下找到一座小茶铺,有个天棚,异常凉爽,就把两张桌子并拢,铺上被单,躺着乘凉。一觉醒来,忽然四肢不能转动,两臂尤其感觉酸疼,急忙找军医来看,吃了药,出了透汗,才慢慢见好。后来有一次我在豫西一带视察,在确山县西十二里的一个小村上休息,和当地一个老人谈话,我问他有儿子否,他指着旁边一个瘸子,说:“那不是。”问他怎么残废,说是大汗之后,在堂前睡觉,吹了过堂风,醒过来就腿痛,一直没有治好。大汗淋漓之后,当风睡觉,最易受风致病,其危险如此。
六月下旬到达常德,那时胡瑛等部已退至辰州。我住在城外一座大庙里,打听到胡瑛的老太太还住在城里,没来得及走掉,改了陈姓。我就派副官长宋良仲拿四百元去买了些家庭必需的用品,带着我的名片,去看她老人家,以表慰敬之意。后来胡瑛听说,自己从辰州坐着轿子来看我。我们原是熟人,我笑着问他:“你大胆地到这里来,到底带了多少人?”他说:“我把我的全军都带来了!”所谓全军,只是四个手枪队而已,两下大笑了一会儿。
常德临着沅江,也是个很大的鱼米之乡,又常常下雨,土地特别潮湿,因此连贫穷人家的房屋也装着地板。这在北方是很少见的。在北方,富足人家的房子也只铺地砖,必是楼房才装地板。这里人民虽知注意防湿,但癣疥脚气等病仍很猖獗。常德城内以瓦屋居多,草屋较少。瓦屋的盖法也很特别,屋顶上架着木椽,瓦块就挨着摆在木椽上面,另外再不用天花板。下雨的时候,也并不漏水。这种屋子的优点是空气流通,但到了冬天,尤其是朔风凛冽的三九天,就满屋都是砭人肌骨的寒风了。因此老百姓到了冬天,无论男女老幼都备置一个手炉。手炉的制法,是用竹篦编成篮子似的东西,里面镶一钵子,中放炭火,盖以灰,借以烘手取暖。人们无论居家外出,都提着这样一个手炉。我觉得这种房屋将来必须改良,用手炉的习惯也必须加以打破,因为不但妨碍做事,而且易成萎靡之气,实在不是一个健全的民族所应保有的。
此时以薛子良代理常德县知事之职。薛为人谨慎负责,有头脑,识大体,真能脚踏实地地做些有益地方的事。常德是有名的多娼妓的地区,头二三等都有,每月花捐为地方大宗收入。我们的军队驻到这里,很觉得妨碍。和子良商量,决心驱逐他们出境。当通知娼家都来领执照,一时来了许多青年小伙子,都是二十多岁。问他们是什么人,干什么事,答说:“我们是茶壶,来领执照的。”所谓茶壶,大约就是娼寮中龟头的意思。我说:“看你们一个个五官端正,都是很好的青年人,为什么不干些有意的正事,竟自甘下贱,干这种剥削人家肉体的买卖!真是岂有此理!”即拿着一个,以棍打之,打的只哭嚷,说:“我从此不做茶壶就是了!”问他不做茶壶,打算做什么。回说不知道,我说:“你们应当趁着年轻,学些有用的本事,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一人被如此教训,别人也都自愿改行了。于是限他们三天内一律出境。此后常德即平平安安,再也没有为娼家的事出过乱子,打过麻烦。唉,这也只是不得已的办法罢了。
我们刚到常德的时候,一进城就看见许多商店门前挂着日本国旗,街头上并张贴着日本兵舰保境安民的布告,这使人惊奇极了。我想,这里既没有割让给日本,也没有被日军占领,又不是日本租界,怎么有这种景象呢?马上就请薛子良四处打听。打听出来了,说这是商家的把戏,商家为避免溃兵抢掠,无法可想,所以要求日本兵舰保护。因为常德一带是南北军交哄的要冲。北军胜了,南军溃退时要大肆劫掠,南军打胜,北军溃退时,也是把商家抢劫一空,等到南北军都退完了,游勇散卒和土匪又来趁火打劫。商民无法苟存,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我相信稍有血性者,听到这番情形,没有不痛心难过的。当时我就召集全城商民谈话,费了很大气力,才把他们召齐。告诉他们,托庇外人,是最可耻的事。但以往是为溃兵骚扰,大家不得已而出此,现在我们的队伍是严守纪律的,必能负保护地方的责任,绝不会再有骚扰的事。如果他们动了你们的一草一木,就请你们大家把我冯某逮捕枪决。我们是中华民国,若是挂起了外国旗,不但贻笑外邦,自己也应该觉得可羞可耻的。请大家回去,立刻就把日本旗取消、撕毁,永远不要再做这种辱国辱己的事了。当天晚上,街面上的日本旗统统撕毁。同时又去找来日本兵舰的舰长,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在街上张贴那种布告。那舰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