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滦州秋操中途停止,留在新民府的我们一般倾向革命的同志们,人人兴奋得坐立不安。郑金声、王石清、戴锡九、我和马医生李某等,常常在一起聚晤、商谈我们应当怎样对武昌响应,应当怎样在新民府发动。大家都想着在这方面军事没有动作之前,要尽自己力量,做一番工作。于是在军队里暗中鼓动,有时分头到各营里去串门儿,乘机向目兵们宣说革命的道理。有时写印传单,向各处散发。一时工作紧张,情形非常活跃。这时我家里弄来一架油印机,从早到晚印刷传单,每天将《大汉报》等刊物上所刊载的民军胜利的消息,各省响应的文电,还有许多鼓吹革命的小文章,都摘录出来,用油印印好,每次三四百份,到晚上派人偷偷地到各营去散发,或是由邮局寄到本地各机关去,常常忙得通夜不睡。
不料从那架油印机身上,却露出一个破绽来。原来那油印机是营中公用的,我派护兵王某取回我家里,怕被人家看见生疑,还特意叫他用布把外面包着。不料走在路上,被范标统碰见。这护兵为人极忠实可靠,只是迟钝笨拙得很,一句瞎话也不会编。范标统问他手里拿的什么,他就老实告诉他是油印机。问他拿到哪里去,他就老实说:“送到冯大人家里去。”范标统当时倒也没有在意。及至后来营中检查信件,发现大批油印传单,都是本地的邮戳,各兵棚里也不断地发现油印的宣传品,都不知从何而来。范标统慢慢把这事和那天送油印机的事联想到一起,才恍然大悟。于是暗中对我特别注意起来。但我当时仍是闷在鼓里,并不知道这些情由。
各省独立的消息相继传来,我们秘密宣传和联络的工作,也一步步加紧。这时清廷已经重新起用了袁世凯。第三镇和第二十镇,都接到调开关内的命令,准备攻击民军。但将领们却各打各的主意,观望不前。这时二十镇的将领们,大约可以分为三派:一是革命派,主张立刻出动,进攻北京,刘一清、王金铭、施从云等都是;二是保皇派,主张开赴平汉前线,攻击民军,萧广传、潘榘楹、范国璋、徐廷荣等都是;三是中立派,这又可名之为稳健派或滑头派,主张观望,将来哪边胜了,就往哪边倒,抱定了不吃亏的主义,陈宝龙、周子寅等都是。张绍曾统制被这三派包围着,进退失据,恰如周公瑾从柴桑口回东吴时的处境一样。一会儿革命派去见张统制,说:“时势紧迫了,你得马上带领我们去打北京!”张统制说:“对!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们一定干,你们先回去。”革命派走了,一会儿,保皇派又来,说:“咱们的骨头都是皇家的,统制得拿定主意。”张统制只好说:“我自有办法,你们不要着急,你们先回去。”保皇派走了,一会儿中立派又进来,说:“事情太大了,请统制不要轻作主张,我们这时千万不要吭气,将来有机会再干,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对的,你们的意思很好,你们先回去!”张统制只好用同样的口吻来应付。这派走了,那派进来,有时这一派在棚子里说话,那一派就在外面守着,等到出来,大家遇在一起,就互相叫骂起来。我骂你是满清的走狗,你骂我是乱臣贼子。弄到后来往往掏出手枪来拼命。于是张统制又要跑出来劝解,大声地嚷着说:“你们不要吵,我自然有办法,快回去!”一天一天过去,张统制眼看着无法维持。
第十三章第一次的失败冯玉祥回忆录
其时清廷派彭家珍押运五千支枪,五百万发子弹,由奉天运向汉口前线接济。彭家珍原是革命党,就事先电告金铭、从云。运到滦州,即被张统制派人到车站扣留。金铭、从云诸同志因时机急迫,不可错过,又同去见张统制,切实要求他即刻和吴禄贞、蓝天蔚联络一致,率队直捣北京。张统制则以为本镇高级将领,多半都是保皇派,若是仓促勉强从事,一定得不到好结果。乃想出一个权宜办法,条陈了十九条政见,要求清廷改革政治,宣布立宪,反对###民军。请清廷立刻答复,态度很是强硬。张统制的意思,以为这样的办,可以相当满足一般守旧将领的要求。而条陈提上去,清廷必不允准,而后发动革命,则旧派将领也就死心塌地,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