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们还都带着辫子。成营不久,袁即下令剪辫。我知道这是一件难事,先做了一番宣传工作来说明辫子的来由,又把《嘉定屠城记》、《扬州十日记》中的事实细细谈给大家听。但因他们是新兵,说话究不易深入。剪的时候,有的情不自禁地啼哭,连饭也吃不下去。有的表面上虽苦笑着,但肚里却在流泪。剪时一排一排照相留念,并又每人发给一元赏钱。剪过后,有的把辫子郑重地包好,寄回家去珍藏。有的哭个三四天不止,总觉得不惯。我看了这种情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五月中旬,我这一营奉命开往京西三家店守护陆军部军械局。三家店在门头沟附近,离北京四五十里路,火车半个钟头即达。再过为妙峰山,正北为天台山,过天台山为过街堵。这一带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若是发生战事,只要地形熟悉,这许多地方都可以大大地利用的。这里的空房很多,可惜十有###都已残破了,我们驻下以后,重新加以修理。于是加紧训练部队。这时一共成立了三个讲堂:一个头目讲堂,一个官长讲堂,一个特别兵讲堂。另外成立了两个班:一个拳击技术班,一个器械体操班。在训练的期间,我编了一本八百字课,为新兵启蒙,每个字下边都注有浅显的解释,使他们一看即能领悟。此时石友三为左哨哨兵,佟麟阁为右哨哨兵,刘汝明为前哨正目,冯治安尚是伙夫。
在三家店,附近一带都是我日常散步的地方。三家店西北六七里,有一个坟园,这地方我最喜爱,至今还留给我很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个大坟园,连着高山,一片丛林古木。那种树都是白裸松,高达五六丈,每株都是六七个人合抱不过来。入门后,两旁耸立着石人石马,都是明朝人的衣装。墓碑上也写着“大明”等字样,可见这墓是明朝人的无疑。可是却被满清人霸占着,并把“大明”的“明”字戳去,换成“大清”字样,但石人石马的衣装却没换过来。照中国的法律说,占人坟墓,该当何种重罪?可是在清朝,清朝的权力只保护满清人,于是也就不讲法律,不算犯罪了。这坟园上的松林,后来到了民国十年左右,被王怀庆所盗卖,那些高大的白裸松,全都砍伐净尽。一座清幽美丽的坟园,就无端地毁掉了!
在三家店驻防的期间,忽然发生了蒙古独立问题,后来竟以兵戎相见,大战于百灵庙。这次中国参战的部队,由徐树铮将军指挥,出击作战的是第八十混成团。读者当还记得辛亥年间我曾在第二十镇第八十标充当第三营营长,这正就是从前那个第八十标的后身。他们这次作战,情况激烈,双方死伤甚重,我就写信去探问他们作战的实况,看看从前的训练是否合于实际需要,以作今日训练的参考。信去之后,一营营长王石清先生,二营营长郑金声先生各复我一封信,正目宋庆霖、张殿诚,也有很详细的信给我,将他们初战、酣战、结战的情形一一详告。根据这些信上所说的,觉着过去训练有三个重要的缺点:第一是关于官兵战斗动作方面,比如一个兵受伤,好几个兵抬送,一个官长受伤,几十个兵伺候,结果无形中减低了战斗力,影响全军作战。为免除这种不合理的情形,我特地分项编了个《战斗动作歌》,每天教给士兵念诵歌唱。过去训练的第二个缺点是射击军纪太坏,士兵不谙瞄准,胡乱放枪,空耗子弹,这也是一大弊端。为改正这种缺点,我又编了个《射击军纪歌》,将射击的技术与原则详说一番。第三,官兵不知利用地物,他们这次作战死伤过多的原因,主要的就是不善于利用地物。这结果是目标大,伤亡因而也多。所以我又斟酌地物要点,编了个《利用地物歌》。这三个歌儿都令官兵朝夕歌诵,每人都要记得烂熟,同时常常实地演习,以便作战时可以运用自如。我所以要编这些歌词,说来话也很长。我早年读列国志管仲相桓公伐戎狄之际,军中有“上山歌”、“下山歌”,并申说“乐其身者忘其形”的用意。我读了之后,十分兴奋,想到我们现在训练,也当注重歌唱,以振其精神,乐其心志。因此我常常想给士兵们编些有益的歌词,谱调歌唱。恰巧我那时常到基督教会堂去做礼拜,我记熟了几个赞美诗的调儿,于是就按照那些歌谱,填上我自己的歌词,油印出来给士兵唱诵。因为调儿简单,歌词又天天反复解释,唱得烂熟,所以以上三个歌都给他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