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家店驻了半年,即奉令到平则门旧火药库驻防。到防之后,又是一番大修理,门窗、院墙、操场,统统加以修葺。
到年终奉令参加会考,由总统府全权主持其事,每军取一个第一。仪式隆重,很引起一般人的重视,事前不免一番竞争。至时主考者为刘某,此人是天津武备学堂出身,学识颇佳。考题分战斗教练与基本教练两种。结果我这一营竟考取第一。
不晓得是因为我这次考了第一,还是另有原因,这以后许多人竟对我嫉视起来。这时我叫士兵们一天到晚读书,打枪,不准他们出门一步。有时有事出门,在街上走着又都唱着“烟酒必戒”、“嫖赌必戒”的歌儿。这一来更使别人看不惯,把我当做了抨击的目标,骂我孤雁出群,不近人情。我听了这些话,一面痛心着,一面也笑他们的醉生梦死。叫士兵们用心刻苦,劝戒士兵们勿染恶习,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而一般人却如此大惊小怪,看不入眼。难道说我们身负国家之重任,就只应该躺在那儿白拿薪水,一点事都不做吗?我虽这样被人家笑骂嫉视着,但我努力自新的志气并未因之稍减。反之,这种种刺激,反倒加强了我前进的毅力与决心。这时我又编了一册《精神书》、《国耻歌》等教士兵们唱读,以加强他们的国家意识,俾可与我共同担当救国御侮的工作。
我因为幼年失学,深感学识不足的苦处,遂尽可能的想法多多结识有学识的朋友,以弥补我这种精神上的缺陷。那时第五营营长陆绍文等,学识经验均甚丰富,我有暇即去找他们谈话,请教一些关于治军,治事,以及修学的大道理。不料这时意外地发生了一件怪事:第一营一位前哨哨官死了。他原为西什库学兵出身,同学们见他身后萧条,于是每人出几两银子,共总凑集了数百元,交给他的家属为治丧赡养之资。不料这事却引起一般没进过学堂的官兵的反感。他们邀集了一些不识字的人,成立了一个“不识字会”,以排除学兵出身的同伴们。这事后来给陆将军知道了,把所有官长召集到执法处讲话,陆将军啼笑不得地说道:
“如今到了中华民国了,哪里都有党,哪里都有派,听说大家成立了个什么会呀?”
有人说:“听说是不识字会罢?”
“有这么回事吗?我是武备学堂的学生,照这么说,我也应该被你们排除了。这都是谁干的?”
半天没有人吭气。后来再三追问,一位中营营副王怀智,外号叫王白毛的就站起来说道:“将军不叫闹,咱们就不闹,取消好了。”他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不识字会”就是由他做主脑的,此外第三营营长董士禄等都在内。他们主要的是排斥识字的官长,重用不识字的分子。当时陆将军重重地申斥了一顿,这个闻所未闻的“不识字会”才算取消。自己不识字,不知发奋以谋补救,反倒嫉恨别人,要别人也要和自己一般愚昧才好,这种心理,真是非常令人诧异的。
我这一营有一位文案名叫王喜瑞,是个满人。这人才学很好,人也不坏,惟性情懦弱,遇事疑惧,以此常常被人家欺弄。他日常爱吸水烟,一天到晚躲在屋子里,咕哩咕噜狂吸不休。一次我有事找他,刚掀起房门上的帘子,一股烟气迎面向我扑来,我就赶忙退了出来。他看见慌忙把烟袋放下跑出来招呼我说:“营长,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神色显出极度的不安,像有话亟待申诉的样子。我看了他这种情形,一时摸不着头脑,我就说:“你有事请到我屋里来谈吧。”他到了我房间里,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就开口说:“营长我不干了!”连说了五六遍。我问他为什么不干,他说:“副哨官逼人太甚,我一举一动他都监视着不放松。”原来我营里有个副哨官吴鹏飞,写得好,见识亦广,只是在社会上混了多年,一心眼儿只想升官,老希望着我早早保举他。加以他秉性多疑,对长官,对同事统不信任,所以又时时怕我对他有什么不好的举措,因此嘱咐司书,说若是我提到他的事的话,就请他马上把消息告诉他。有一天我和文案谈话,顺便问到补官的公事发过没有,王喜瑞说已经发过了。恰巧这时司书正在旁边,他把“补官”听成“副官”两个字,就十分注意,又听见说“公事”两个字,就以为我一定已给吴副官上了什么公事。立刻跑去告诉吴鹏飞。吴鹏飞听说,不知这公事是保举他升官,还是报告他的坏行,就急得一直跑去找文案,问上的是他的什么公事。文案当然不懂,愣了半天,回答说:“并没有什么关于你的公事。”吴鹏飞坚不相信,一定逼着文案,硬说上了他的公事,为什么瞒着不给他说。如此纠缠多天没个了时。弄得文案无法可想,遂愤而向我辞职。这是一件事。还有我的一位营副,名叫王广智,为人轻狂好事,也常常和王喜瑞在一起,成天把他欺弄着。王营副常和他说:“你可知道咱们的营长是个革命党,你是个满人,他总有一天要宰了你,你小心着你这条命!”王喜瑞就十分疑惧,日夜的感觉难安。有一天竟跑去问我,眨动着眼睛说:“营长,怎么好?你说我的命应该怎样吧?”我很纳闷,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结果他把王营副说的话,敞开和我说了,并说:“我看他是吓我,营长不见得怎样我。”我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王广智挑拨造谣欺弄他以至于此,我真不了解其用心。后来他俩终因事闹翻了,揪着打起来。王喜瑞是社会上一个典型人物,所以把他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