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蜜嘴见宋奇生到汪氏家去多时,不见动静,心下暗想,打点明日往他家索谢,且关门坐着听信。那于鲁到下午卖完了莱回来,进门歇下担子,不见汪氏。走到后面,见睡在床上,到跟前要叫他时,却是个男子,光着下身。心中大骇,再一看时,竟是个死尸。不知何故,忙柱外跑,要叫,邻舍。不想惊慌了,被门坎一绊,一交栽倒在门外。不知跌了那处要害,哼也不哼,早已气断。过路的人看见,聚拢来看,还以为是他跌背了气,扶起他来,方知气绝身亡。他的邻舍也来了,进屋叫,他妻子要问时,见床上还死着一个,大家都不知是甚缘故。此时老蜜嘴也来,见了心中暗惊。他是紧邻,少不得同四邻到县中去报。
花知县究问他妻子下落,众邻说迁氏别无亲戚,只有父母家,定然是走了回去。花知县差四衙带忤作去验尸,又差人同一个认得迁氏娘家的去拿汪氏。去了一会,都来回话。忤作刚报,奸夫一名,不知姓名,下体赤露,死在床上。亲夫于鲁跌死在门外,二人浑身细验,井无伤痛。差役缴签,汪氏拿到。花知县叫,将带上来。一见,便怒道:“这样个年小妇人,怎敢大胆谋死奸夫,吓死亲夫?你这一剐是万万免不的了。这奸夫叫甚名字?如何通奸起?可细细供上来。”汪氏袁袁啼哭,便将如何泼水起,以至老蜜嘴说合成奸止,备细说了。又道:“奸夫自死是实,井非谋害。亲夫跌死系小妇人回去之后,更不知情。”
花知县令拶了一拶,敲了五十,口供如前,命放了。叫过老蜜嘴上去问,老蜜嘴也照实供了,与汪氏所说无二,但两人之死实不知道。花知县定汪氏的罪案。说道:“你向之泼焉之无意,真是以莫须有三字定人罪案。后来虽是他和奸,然致奸夫丧命者,实首于你勾引之罪也。亲夫之死,你即不知。缘因奸夫之死,方致亲夫之死,与同谋杀何异?你这恶妇,一剐以偿二夫之命,也不为枉。”汪氏苦苦哭求,花知县任性执拗住了,那里肯听。又拟宋奇生已死勿论,着本家亲人领尸回去。密氏两家勾引,以致连丧两命,若加一辟。但二人之死,彼实不知,欲拟杖流。又系妇人,拶一拶,敲一百,责三十板,以正两姓勾挑之罪,赃银三十两追出。
花知县定了汪氏的罪,幕布宾与刑房书吏再三说罪太问重,未免伤德。他那里肯听?只得照他的主意申了上去。那汪氏收入女监,心中痴望,犹以为上司或批驳,尚有生路。不意上台竟准行,上本奏过了,奉旨依议。到剐的这一日,汪氏方知,不胜愤恨,道:“我之一死固该,但不至于剐。今日陷我至此者,花知县害我也。”呼天自誓道:“死后无知则已。若有知,我来世与他为女,再拼一剐,必定辱坏他的门风,报这一点怨恨。”
汪氏死后有年余,花知县一夜正睡着,梦见汪氏笑吟吟走进房内,向他道:“我生前蒙老爷的恩德,今日来相报了。”花知县猛然惊醒,正值他夫人肚痛,生下一女,他心中也甚疑影。过后见那孩子形容宛似汪氏,虽也心中郁郁,久久也就罢了。花知县到底因性拗上,被上司题参,革职回籍。他这女儿过后长大了,十分标致,又聪明伶俐,反疼爱得了不得。阮大铖啡口他的女儿美甚,央人求亲,遂将这女儿嫁了阮优。做了这一番丑事,花知县方想起昔年汪氏之梦,说来相报的话,不胜愧恨。深悔当日做官断事任性多疑之错,愤恨成疾。但闭上眼,便见女儿血淋淋在面前,又是那伤心,也不久身故。可见做官的人不可偏执已见,须要详细察问,方无差谬。后来有好讲因果的人说,这花氏是汪氏托生来报恨的了,这爱奴定是宋奇生转来。他前世坑了汪氏一剐,今世成就奸情,以完前生宿愿,陪了一剐,以偿汪氏之死。若果如此言,孰谓冥冥中无鬼神耶?或曰:汪氏托生花氏,拼一剐以报恨,恐无是理。众曰:不然,怨愤至极,视一死如鸿毛耳。如昔之荆轲、聂政为他人雪恨报仇,尚不惜快面碎身,何况切已之恨?且系鬼神之事,置之勿论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