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时候,闲时候不烧香,忙时抱佛脚,有甚么脸面去求?创氏道:啐!你一个男子汉,不拿定主意行,谁叫你来问我的?此时倒来抱怨我。阎良道:你可记得那年五十岁,你望着大姐,把话都说绝了。至今几年,女儿女婿都不上门。古人说: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被你说得尽情尽意。你当日说借不着他公公的光,求不着他家。过头的饭儿好吃,过头的话儿少说。你把话都说绝了,叫我如今去见他,只好拿裤子蒙着脸儿去。【炎凉者尚知如此,何臭氏之不堪特甚也?】那创氏大闹起来,道:老杀才,臭忘八,不说你没能干,倒尽着抱怨我。如今的年程,早起不做官,晚上不唱喏。他倒了运,自然就不理他。他又有了时运,自然又该敬他。这是普天下人情之常,你难道就不曾听说:
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一朝马死黄金尽,亲人如同陌路人。
今日他又有了势,再去陪个小心奉承他何防?况是为女婿的事,怕甚么羞?丢了你甚么脸面?你是个甚么大东大西,怕拆了你的架子么?若恼了我,我把裤带子一松,拿顶绿帽子套在你头上,那才真没脸面呢。富姐拉着创氏,劝道:妈且不要吵闹,商议女婿的事要紧。二位爹请去同关家爹讲,我到里边去求亲家娘同姐姐。阎良想了一会,说道:讲不得我舍着老脸弹子同亲家去走一回。据我的意思,俗说:不见棺材不下泪,竟把银子抬到他家。他一个穷官,见了这些白晃晃的东西,就不看亲戚面上,肯看家兄的面上也不可知。【真是老于世物者。】况且栽住了他,他便推辞不得。傅厚道:有理,有理。忙回去拿出预备送知州的那六千金来,装了六个酒坛,叫家人抬着,同到关家来。关爵闻知,见他数年不上门,今日突如其来,也疑了几分。是见按君来拜,动了他们势利的念头,只得出来接着。到厅上,让了富姐进去。那阎良同傅厚假做一脸的笑,深深一揖就跪下,慌得关爵忙还礼,道:二位亲家,这是为何?二人道:有事奉求亲家,敢不跪恳?关爵道:岂有此理。我们儿女至亲,何须如此?有话请坐下见教。弟力量可行的无不效劳。再三让着,才起来坐下。二人同声说道:自从亲家回府,弟他因穷忙,总不曾丝毫尽情,着实抱愧。关爵道:我辈至戚,何必作此客话?阎良接着道:傅家女婿因人命一事,州太爷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谎言,说傅亲家是个大财主,定要一万两,才肯完事。已出到六千金,他还不依。傅亲家的家俬,亲家所知,【是同乡紧邻的话。】通共不及一万。如今连尸亲杂项所费已七千有余,所剩者不过是些房地,难道不留些度日?今破着一些给他,也不能足数。因亲家老爷同按台相厚,特来奉求转央一个情。
倘事完了,六千两不拘送按台也可,亲家老爷留下也可,只求完事。尸亲底下傅亲家自去打点。指着坛子道:这是银子,先送到府上。关爵着:按台今早远来赐顾,承他厚情,已过分了。弟一个革职的穷官,那里有这样的体面?【语中暗带敲打,妙。】况且才相会,怎么就好求情?倘说不下来,误了二位亲家的事,还是另寻的当门路为妙。阎良、傅厚见他推辞,又忙跪下道:若说的当,那里还有过于亲家老爷的。若念旧事,就不得结局了。富厚落泪道:小儿若不得命,弟并无他男,也就不能活了。关爵跪下扶起,道:再做商议。正说着,里面一个仆妇来说道:奶奶请老爷呢。关爵别了他两人进来。关奶奶道:傅姑娘再三求我转对你说,替他女婿说说罢,你的主意怎么样?关爵道:方才二位亲家说了这一会,我不好去说的呢。富姐跪下哭道:亲家爹要不救你女婿,你忍心看着他死么?关爵叫媳妇拉着他,说道:姑娘,你请起来商量。富姐道:没有甚么商量的,亲家爹要不肯说,我也不敢起来。关奶奶道:也罢,你看他们急的恁个样子,你替他说说,看按院依不依,再做计较罢了。关爵踌躇了一会,道:也罢,我明日去说了看。你请起来。那富姐叩了个头,才起来了。关爵出去,富姐也跟了出来,向阎良、傅厚道:二位爹,关亲家爹依了,许明日替我们说去呢。二人笑吟吟忙下来作揖道谢,辞了要回去。关爵道:亲家把这银子还抬了去。事体还不知如何,等妥当了再来取。傅厚道:老亲家的金面去说,再没个不完的事情,何必又抬去?只管请收下。二人就走了出去,富姐也同着去了。关爵送到门外回来,叫家人把坛子抬到上房,连坛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