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进城回拜按院,按院留住酒饭。闲话中间,关爵见左右无杂人,说起傅厚是他四门亲家,伊子过失伤人,尸亲都说明白了,已肯和息。州尊误听人言,说舍亲是财主,定要伊子到官。昨日承老年兄光降寒庐,舍亲托弟转求。不敢瞒老年兄说,许弟有厚赠,祈鼎言免究。不但舍亲父子感恩,弟亦叨受多矣。按院道:这些须小事,明日自当报命。关爵袖中取出个帖儿递过,按院接过一看,舍亲傅金求青目几个字,递与家人接了。关爵吃毕酒饭,辞了回家。傅厚、阎良走来讨信,关爵把按院的话相告。他二人喜不自胜,作了十数个揖,谢而又谢,方去了。关爵见事情已妥,把银子取出。生平来未见这许多,也自欢喜,收入箱中。
次日,按院传了推官进来,说道:傅金过失杀伤人命一案,尸亲并无异辞。喜知州无故刁难,显得情弊。可传谕他,叫他将此案速速完结。推官出来,向着知州说了。喜知州丢了一主大财还是小事,听见按院知道索贿,惊得魂不附体。忙差人去传前差,傅金免提。又差人忙传吴家尸亲,作速领尸埋葬。【一连几个差人,写出知州惊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又差人去命傅厚给尸亲烧埋银两,即刻将案卷注销。禀了按台,按院差人去复关爵。关爵送了他个折酒饭的封儿去了,又亲到城中察院去谢。傅厚父子二人同阎良到关家来叩谢,富姐也来拜谢关爵夫妇姐夫姐姐。傅厚把尸亲的银子也给清了,尸首吴家抬回。一天大事已完,感激关亲家不尽。那知州打听按台何以得知这事,访问得傅厚系关翰林的亲家,关翰林是按台的年弟兄。犹恐怕关爵怀恨,忙亲到乡中拜见,陪了许多不是,又送了一分厚礼,尚求在按台前嘘。那阎良、富厚见州官如此奉承陪罪,越发敬这亲戚如神明一般。阎良备了戏酒,一来算接风,【宦实回家数载,童自大始接风,是吝啬。关爵回家数载,阎良始接风,是势利。前后如一,而各是各人心肠,妙极。辱翁曰:俗说,有心拜年节,清明也不迟。】二人奉谢,亲自在来请关爵夫妇同女儿女婿。关爵道:你我至亲,何必拘此?决不敢奉扰。阎良道:一杯薄酒,原不是敬亲家老爷的,不过尽我的穷心。戏都叫了来,老亲家若不肯光降,我难道自己家里吃不成?乡中亲友们看着我连亲家都请不去,我就羞死了,还出得府中的门么?关爵见他如此说,便道:亲家既费了事,我就领情便是。他方才笑了。见关必显在傍,说道:姑爷也请到我家坐坐。关必显道:家父去领就是一样。小婿是甚么人,怎敢去扰岳父?不怕岳母见怪么?阎良红着脸陪笑道:你还记你丈母娘的馊话么?那是吃屎的人,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你要恼他,我老丈人也替他陪罪。关爵向儿子道:长者命,少者不敢辞。岳父叫你,去就是了,多讲甚么?对阎良道:少刻弟带小儿一同到府。阎良向关必显道:今日一个客也没有,专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姑爷姑奶奶,约傅家夫妻你姨夫小姨奉陪,烦姑爷你进去请声太太同姑奶奶。关必显去了一会出来,道:家母就去。女儿身上有病,去不得。阎良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既这样说,我叫你丈母亲自来请。辞了回去,向创氏道:亲家夫妻二位同女婿请了都来,惟有我家这位姑奶奶不肯,说是有病,大约还是记着你当日的话。我说了等你去请。创氏道:你不济,等我去。如今时世论甚么娘母女儿的?他要记恨不来,我就下他一跪,陪个礼,还怕他不肯么?阎良笑道:我自己觉得我算炎凉得很了,谁知你比我还狠几分。你有那样狠嘴,也才配得这副老花脸。富姐道:我同妈妈去请他。创氏、富姐到了关家,逯氏让了坐下。创氏向贵姐道:亲家太太倒肯去了,你是自家女儿,倒重新做起客来推辞。贵姐道:自己爹娘,有甚么推辞的?一来我身不好,二来恐怕玷辱了爷娘,我所以不敢去。创氏笑嘻嘻的道:罢么,我的姑奶奶,你还记着我的馊话么?我是待死的人,你同我一般见识做甚么?你若恼我,就如同恼那狗的一样。我正在这里要借你府上的光,怎讲玷辱的话。你要不去,我就跪着了,看你可过得意?富姐笑道:姐姐,妈这么说,你再不去,也不好意思的。我跪着罢。才要跪,贵姐忙拉了起来。关奶奶道:亲家奶奶同姑娘这样说,你还推甚么?就同我去。贵姐见婆婆允了,又见娘同妹子的样子又可笑又可怜,答道:奶奶吩咐,我怎敢不去?创氏道:席都齐备了,请亲家太太就同去罢。关奶奶见贵姐穿着家常的旧布衣裙,说道:我有年纪的人罢了,你少年人,还换件衣服去呢。贵姐道:就是这样好,不换罢。【辱翁曰:不换衣。好。】关奶奶也不强他。他两家一墙之隔,出了关家的门,就是阎家的门。也不用轿子,就同走了过去。阎良又亲自来邀,关爵父子也就同他到他家来。傅厚爷儿两个迎到大门外,深恭大喏,让到厅上。关爵看时,厅西边帘子隔了一间。常客坐外面,两间待官客。